就在雲夕被青鳥國師和冥王護送離開秦王城的第二天淩晨時分,風霖終於掙脫夜魘的束縛,驀地掙開雙眸,“雲夕——”他坐起身來惶惑地四處尋找雲夕的身影。

靠在床下氈榻上守夜的青柏被這聲嘶啞的叫聲驚醒,揉了揉眼欣喜地撲到床前,“少主,您醒了?!身上可是覺得大好?小人先給您倒杯清水……”

風霖不顧身上僅著睡袍,一把抓住青柏的手臂,“雲夕呢?她為什麽不在房裏,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青柏低下頭,按風長桑交待的回道,“公主殿下很好……大國師有要事急著回國,昨天上午便帶著雲夕公主與冥王等人返回昆侖……少主,您先喝點水,小人這就去通報長桑公子!”

風長桑和月鹿等人匆忙趕來的時候,風霖已穿好袍裳,頭發也自行梳理得整整齊齊,迎著風長桑深施了一禮,“小弟又讓大哥憂心了!”

風長桑捉住風霖的手腕,拉著他在竹榻上坐好,把了一陣脈息才長舒一口氣,“哎……你這孩子呀,也算是因禍得福……風吟,快用白玉鳥給老族長送封信,說清霖公子安然無恙,我們即刻啟程回國!”

風吟大喜,向月鹿略一頷首就去書房準備書信。

風霖張了張口正要問起雲夕,風長桑卻感慨地說道,“霖弟,你這兩年的經曆可謂波折不斷、幾番生死一線,幸好得遇雲夕這位昆侖神女多次施以援手……咳、咳,我們從姑棼啟程之時,曾叔祖不顧年邁體弱,定要與我和風吟一同入秦來救你,是風禾等人苦勸才說服他老人家在風寨等候音訊!”

聽風長桑說起清雲老族長,風霖羞愧至極,低頭垂淚道,“霖兒不孝……讓曾祖父這等百歲之年的老人為霖兒操心受累,霖兒回齊之後定會規規矩矩地在他老人家跟前盡孝……”

風長桑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欣然站起身,“霖弟,你身體剛剛痊愈,還是再臥床歇息片刻吧!我去交待膳房再煮碗湯藥來;青柏,整理好少主路上替換的衣物。”

青柏躬身應是。

風霖站起身送長桑君,月鹿正要隨著離開,風霖輕聲把她叫住,“月聖女……嫂嫂請留步。”

月鹿知道他想問什麽,偏生自己不擅說謊,隻得硬著頭皮轉回身來,望著靜立在窗下的風霖。

眼前的他還是她初次在楚國郇陽鳳府見到的那個英氣勃勃的俊美少年,但是又似乎有什麽不同了:風霖清澈明朗的雙眸多了三分水意,嘴角勾起淡然的笑意,有脈脈光華流轉,是明月當空一般的溫潤。

風霖身上多的那分奪人心魄的氤氳是雲夕舍命留給他的生機啊……想到雲夕臨走時那副形容枯槁的模樣,月鹿實在忍不住眼中陣陣濕熱。

“嫂嫂,你告訴我!”風霖趁左近無人,急切地道,“青柏說我睡了一天一夜……前天晚上我明明是和雲夕在一起……同眠的,突然之間就人事不醒了!”

“模糊之中聽到雲夕對我說了許多話,我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可是我感覺得到她很痛苦,說話的聲音氣力不繼!她到我房裏來的時候,神情就有些異常……好像是做了某種很困難的決定……可是我這一覺醒來,精神充沛居然勝過內力最旺盛之時!雲夕她是不是把內力都輸給了我?她的身體會怎麽樣?”

風霖焦慮地撫著額角,“雲夕平常的時候就很怕冷,每月的十五月圓之夜還會腹痛,那樣的時候我便運氣到掌心給她暖著……前晚她對我說話的時候,我昏昏沉沉地聽不清楚,但是我感覺到她的手、她的手摸在我身上,涼得和冰一樣!嫂嫂,雲夕離開莊園的時候,你有沒有發覺她哪裏不妥當?她——”

月鹿吃驚地瞪大了眼,她沒想到風霖在昏迷當中也感知到雲夕的痛楚,正要如實相告,風吟及時地進了門,“少主,雲夕公主的確把內力輸了一些給您,昨天她臨走的時候,神情很是疲憊,但是她服了青鳥大國師的丹藥之後就恢複如初了。”

風霖稍稍鬆了口氣,“那她有沒有留下什麽話給我?吟大哥……我現在的身體全然無恙了,是否應該即刻去昆侖提親?”

風吟猶豫了片刻才道,“雲姑娘是有些話讓屬下轉告您:她說與少主您緣盡於此,回到昆侖之後不便與您再有往來,請少主多加珍重!”

“不可能!”風霖怔忡之後,才驚醒似的逼到風吟麵前抓緊他的兩臂,“我和雲夕有生死之約、夫妻之盟,她怎會說出緣盡於此的話來?我不信……你這番話可是長桑大哥所教?!”

“少主!您且勿心急!”風吟不為風霖的逼視所動,“雲夕姑娘乃是神族公主,她說……她說她自幼就與冥王陛下有婚約在身,不然……那位軒轅國主怎會親自來秦王城救她於危難?經此一事,公主也明白自己體質殊異,與少主您做不得平常夫妻;世上能與她般配的還是那個神通廣大的冥王陛下……少主您雖是——”

“夠了!”風霖驀地鬆開風霖的肩臂,黝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痛楚,麵容愈發慘然,他顫抖著嘴唇道,“我知道了……吟大哥陪著嫂嫂回房休息吧……讓我靜一靜……”

風吟牽著月鹿的手回到兩人的內房,房門一關月鹿立時甩開風吟的手,第一次對風吟怒聲喝道,“雲夕何時說過那些絕情的話?!她為了救霖公子......險些將性命搭上,你——你們不讓風霖知情也罷,怎可如此狠心詆毀雲夕對他的一片真心?!”

風吟飛快地捂住她的嘴,“小聲些!你若氣惱打我兩下也可,別讓少主知覺到什麽……若是少主知道雲姑娘對他付出如此之重,更是不要命地趕去昆侖尋她!”

“狸兒,你難道看不出那位軒轅國主對公子殺意至深麽?他對雲夕公主是誌在必得,少主拿什麽和神王相爭?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冥王願意成全雲姑娘和少主,雲夕公主的體質殊質,她當真能與少主做真正的夫妻?”

月鹿撥開他的手,“我們兩個也不算得真正的夫妻,連兒女都生不得,你可後悔娶了我?!”

風吟立時變了臉色,“狸兒,你怎會說出這種話?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別說無兒無女,就算不能親近你,每天看上一眼,我也是知足地!”

“你是這般想的,”月鹿含淚偎進風吟的懷裏,“焉知霖公子與雲夕的情意沒有此等深重?隻要兩人走到一起……總有法子讓身心彼此歡悅……若是他們就此永不相見……”

風吟吻去愛妻的眼淚,“狸兒說的都在情理之中,隻是,老族長身老體衰,少主將繼任風氏族長之位,且是齊王殿下離世前密立的齊國儲君,他若肯回國振臂一呼,齊王之位非他莫屬!我們身負守護少主的責任,斷不能支持他為兒女私情去異域以身犯險!”

月鹿默然走到窗前,透過薄透的窗紗,看到風霖一身素裳,身影寂寂地走過水榭遊廊,負手立在竹亭下仰臉眺望西方的雲空。

風霖極目遠望,想看清那一片片潔白的遊雲之下是否就是昆侖山的層層巒頂。

雲夕和大國師走了一整天了,如果現在乘快馬去追他們,是不是還能當麵問一問雲夕,風吟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麽?

“小夕……”風霖喃喃道,“前晚我說讓你忘了在大周經曆的一切,就當做了一場夢……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不久於世……既然你有法子治好我的傷病、讓我康複如初,為何還要離我而去?”

風霖閉上眼淚,一行滾燙的淚水從瘦削的臉頰上滾落,兩人經曆過種種生死磨難,再沉重的離苦都熬過來了,現在終於可以平安地在一起,雲夕為何反倒要放棄得之不易的幸福?

茫茫人世,紅塵萬丈,如果沒有心愛之人的陪伴,再長的生命要來何用?!

半月以後,風長桑與風霖一行人回到齊國境內,一路打探到世子薑昭在齊大夫高虎、國氏、費氏等人的擁立下入主齊王宮,弑君篡位的公子無虧、易牙等人已經伏殊;世子昭與眾臣擬定齊王薑小白的諡號為‘桓’,下月初七為桓公舉行葬禮。

可憐薑小白一代梟雄,生前做為諸侯方伯之時,號令天下,不是天子勝似天子之威,諸侯無人敢說不服;他死後兒子們隻顧著爭搶王位,以致於他的屍骸宮中腐了兩個多月才得以被公子無虧入殮、又因出逃宋國的世子昭帶兵打回齊王城,薑無虧與薑昭兄弟交戰數月,薑小白停棺在靈堂,半年後還得以入土為安。

世子昭深恨薑無虧謀逆爭位,遷怒於公子無虧的生母和姨母——大衛姬和小衛姬,下令讓這兩位夫人及兩宮所有侍人為桓公陪葬,無虧的妹子薑惜桐倒是未被母兄殃及,但是她在宮中的處境與齊王在世之時已大不相同。

風霖得到齊王即將下葬的消息,便在中道與風長桑等人分道而行,風長桑與花澗長老、月鹿等人先行返回姑棼風寨,風霖與風吟前往臨緇風府。

風霖身為齊王義子,齊王的臏葬大禮他是無論如何不能缺席的,雖然在薑家兄弟耳目當中,他早已死在楚國北界,不知道他此時現身,不知道會不會又掀起齊王宮一番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