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忍心事重重地走出宮門,素正在後宮門外等著,看到公子纖瘦而飄逸的身影出現在遊廊下,立刻迎上前去。
“素,我們回府。”
素從秦六公子的神情中看不出秦王召見他之事是喜是憂,亦步亦趨地跟著月忍向宮外走。
走到前宮中門處,見府裏的侍衛已駕著飾有秦王族標徽的朱漆馬車候在那裏;素打開車門請六公子安坐,車駕緩緩離開了秦王宮。
還未到自己的府邸,月忍已拿好主意:先找個借口把雲夕安置到別院,他會按照秦王和母親的意願與楚鳳歌成親,但是在雲夕恢複記憶之前,得借手他人將楚鳳歌除掉……
假誰之手呢?當然是‘未娶到鳳公子而心有不甘的秦五’!若是秦五將楚鳳歌汙了,楚鳳歌蒙羞‘自盡’而死,秦王就不得不將五公子交與楚人抵罪……自己取代秦五這個嫡公子成為儲君,似乎簡單得很呐……
至於秦國會不會因此與楚國交惡,他一時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如果他有朝一日成了秦王,自信能取代薑小白成為下一任中原霸主,何懼熊惲那個莽夫?!
月忍想好此事,暗暗鬆了口氣,馬車駛進府園的大門,他跳下車問迎過來的狐奴:“雲姑娘呢?”
狐奴指著東麵的花園,“雲姑娘在杏林裏麵小憩……紅萼在一邊侍候著。”
月忍點點頭,“你帶幾個人去城東的別院,務必在明早之前將那裏收拾一新!還有,要多安幾個高手守在那裏,讓素也過去。”
“是,屬下遵命!”狐奴又遲疑地道,“是——把雲姑娘安置在那邊?”
月忍向來信任狐奴,再說大婚的事情很快人盡皆知,“主上下令讓本公子與楚國鳳歌公子五天後大婚……此事一定要瞞住雲夕,誰敢向她透漏一絲消息,殺無赦!”
狐奴一驚,忙點頭稱是,叫著不遠處的素一起趕去公子府的別院。
月忍沿著青石板鋪成的小徑走向東麵的花園,一進園門就看見躺在竹製的美人椅上熟睡的雲夕。
那張柚油細竹精製的躺椅,是月忍去年從南疆帶回,安置在這幾株粗大的杏樹之下,以備母親能有一天到他府中安享天年時,在花園中休憩之用。
暖黃的夕陽透過杏樹稀疏的新葉照在雲夕身上,紅萼就倚靠在旁邊的假山石上神情複雜地盯著她;見秦六公子正往這邊走來,忙正起身子向月忍行禮。
月忍打了個手勢讓她退下,紅萼咬著嘴唇輕步離開,走到遠處又悄悄回過頭,看到月忍在熟睡的雲夕身邊彎下腰,臉上的笑意比西方的斜陽還要溫暖。
側臥於竹榻上的雲夕身著月忍的白色衣袍,黑色發絲散落如瀑,在夕陽下閃著紫色的光輝;臉上的易容黑末也洗得幹幹淨淨,猶如出水芙蓉般地純淨與清麗。
她頭頂的金紋白羽在柔美的眉目間打上淡淡的光芒,眼角微揚、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端正的鼻梁挺直而秀美,嫩粉色的櫻唇形態美好,尖尖的下巴則有如玉琢脂凝;如此近切地看來,她白嫩的臉蛋上還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就如同剛成熟的密桃兒,啜上一口就會令人無比地甜美陶醉……
月忍就這樣貪婪地望著,任何時候的雲夕都讓他怦然心動,也會令他時時有絕世珍寶在懷、不知如何守護的擔憂。
在睡夢中被人盯看,總會有所察覺,雲夕驀然從淺睡中醒來;她睜開眼,深藍的天幕下、月忍蒼白俊雅的麵孔就在她的麵前,笑容一如她初見時那般溫柔,卻帶著幾分難以名狀的憂傷。
“怎麽了?”雲夕沒有起身,隻是伸手撫著月忍的臉頰,“是不是你父王責罵你,知道你和五公子一樣不聽話,也帶了一個黎女回府?”
“不是……母親氣色不太好,我沒敢把我們的事說出來……再等一段時間好不好?一個月,不,也許二十天就可以!”月忍抓住雲夕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相信忍哥哥好不好?無論我做什麽……都是因為——戀你至深。”
雲夕坐起來,臉上綻開最晴朗的笑容,望著月忍的眼睛認真地說,“忍哥哥,我當然信你!生離死別都一同經曆了許多次,什麽事還能讓我們分開?”
月忍喉頭一哽,低下頭吻住雲夕的櫻唇,在淡淡清香的杏林當中,月忍和雲夕如同兩隻追逐溫暖的小獸緊緊依偎;月忍腦中一片空白,借這銷魂的一吻暫時忘卻了心中所有的不安......
夜半時分,雲夕從顫栗中醒來,感覺身上一片冰寒,“好冷……霖哥哥……”她迷糊地叫道,卻被自己的吟叫驚醒過來:霖哥哥?為什麽會叫出這個名字?
枕邊空蕩蕩地,不知道月忍何時離開了這間臥房;雲夕坐起身拉開厚厚的幃帳,起身走到窗前,外麵有小蟲窸窣鳴叫聲、夜風吹動六角紗燈的顫動聲,一輪圓月在夜空之中分外刺眼。
雲夕抱著自己的肩膀,輕輕叫著,“忍哥哥?忍——”
紅萼所居住的廂房那邊傳出奇怪的聲音,好似女子細碎的呻吟、還有男子的粗重的喘息聲……之後男子低聲喝道:“不要哼叫出聲……”
那男子的聲音好似忍哥哥?
雲夕猶豫著向房外走去,未穿外袍,一陣陰冷的夜風襲來,“阿嚏、阿嚏!”雲夕連打了兩個噴嚏。
廂房的聲音立時住了,雲夕回房拿了件外袍,剛要出去,月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夕兒,你怎麽起來了?又做惡夢啦?”月忍依舊微笑道,隻是笑得有幾分不自然。
“我剛剛聽到廂房那邊有動靜……”
月忍打斷她,“沒什麽事,一個守夜的侍女和紅萼吵了兩句,我過去叫她們噤聲……是不是吵醒你了?”
“這樣啊,我隻是覺得冷,發現你不在房裏,有些不放心……”
“覺得冷?忍哥哥抱著你暖暖。”月忍待雲夕躺回床上,伸手將她摟進懷裏。
雲夕聞到他身上多了一絲異味,推開他向床裏側讓了讓,“不是很冷了,哥哥也睡吧。”
月忍籲了口氣,方才興致正濃的時候被雲夕那聲噴嚏打斷,他身上也不舒服;最近不知怎麽了,男子的本能欲望越來越重,以前甚少有興趣接近女色,自從與雲夕在一處耳鬢廝磨之後,每晚都燥熱到瘋狂……那個紅萼的身體也著實柔韌,越來越知道如何服侍他直到心滿意足……
雲夕將身子蜷縮成一團,在裘毯下不停地打著寒顫:她已經分辨出來了,月忍身上多出來的氣味是什麽——那是男女情.欲混合的氣息。
為什麽忍哥哥寧可去親近一個婢女,也不肯與她歡好?當真是因為自己受傷失去記憶麽?雲夕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月忍卻因疲倦而極快地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月忍如前幾日一樣,催著雲夕起床,像哄小孩子一樣拿著袍子幫她穿衣。
雲夕一再地揉著眼睛,確定月忍的笑容是真誠的,眼中的溫暖足以融化一冬的冰雪……再想到從九黎到秦王城這一路上月忍對她的貼心嗬護,便懷疑起自己昨夜聽到、想到的那些、又是一場走不出濃霧的惡夢。
“為什麽還要把臉抹黑?”雲夕看到月忍拿過來的一盤東西,一看就知道那是草藥丹石所製的易容之物。
“我的夕兒生得太美啊,忍哥哥很小氣,不想讓別人覬覦我家夫人的美色……聽話,每天早上麻煩這麽一忽兒……”
“要是蠱王手環還在就好了,用那個易容是洗不掉地。”雲夕嘟囔著又呆住:細想蠱王手環是什麽東西,想了一刻,頭又痛起來,隻得拿起黛筆將眉毛描得又粗又直。
“這個我來吧。”月忍拿起一個帕子小心地沾了一點黃褐的汁水,“這樣勻開,你的膚色就變成黃樸樸的……再點上幾顆痣,任誰見了也不信你是個仙子似的美人兒。”
“忍哥哥,大周的公子一定要娶好幾個夫人嗎?”雲夕的視線從銅鏡裏望著月忍的臉認真地問他。
月忍回道,“一般是這樣,但是我與他們不同……我們成婚之後,再不會有別的女人存在我們兩人中間。”
“真的嗎?”雲夕想到昨晚的情景,眼中閃過一絲迷惘。
月忍將她的臉扳過來對著自己,“我不能撒謊說,自己以前沒有親近過別的女人……但是,我能保證我們真正在一起之後,不會再碰觸別的女子。”
聽到‘真正在一起’這句話,雲夕的臉紅了,幸好麵容被塗成暗黃色,羞澀的神情便隱藏住了。
城東的小山上鬱鬱蔥蔥,山澗散落著幾處庭院;是秦王宮各位公子選擇的夏時避暑之處,此時正當陽春,顯然此間的各家別院都是空寂少人居住的。
月忍命狐奴駕車,載著雲夕和紅萼來到城東別院;一路上也給雲夕說出了暫時讓她居到東山別院的用意。
“父王命我為使臣到城外迎戰接來訪的楚國公子,這一來一往地要兩三天的時間;我不在家的時候,隻怕府中那些婢女嘴風不嚴,再把你的行蹤透露到宮裏……夕兒,你就在這裏安心住上半月,到時候我就從這裏娶你進府好不好?”
雲夕不語,掀開車簾看到馬車已駛進青草蔓延的山道,路邊有遮日成蔭的粗大垂柳,一處白石青瓦的庭院就在眼前;不遠處有一眼天際般清透的湖水,湖對岸低緩的山影清晰可見,秦王城的城牆就接著那邊的山崖直到東城門。
“好啊,我很喜歡這裏,忍哥哥,你不要讓我等得太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