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天就是臘八節,這個節日是大周各國祭祀先農的日子;王公權臣們必須親自到太廟參禮祭拜天地,公子惲沒有理由再在郇陽城耽擱下去,便和風霖商議著,要風霖和雲夕一齊隨他回楚王城。
‘祀先農’也是就祭祀炎帝神農氏,新君熊喜剛登楚王位,這次年末大祭辦得定會比往年要隆重;雲夕得知祭禮之後巫師們會在郢城東市上唱巫歌、跳儺舞,倒是心懷雀躍不已;她催著風霖快些為月鹿找來人皮麵具,好把月鹿安全地送出楚國。
“鹿姐姐,你以後說話要壓低嗓音啊,現在的你是一副黃臉婆婆的麵容,要是一開口還是嬌滴滴的吳儂軟語,很容易露餡的!”
雲夕幫月鹿係上藍灰色的頭布,嘮嘮叨叨地交待她;月鹿巫女身穿厚棉袍、手跨麻布包裹,襯上那張幹黃帶黑斑的‘麵孔’,就是一道道地地的老婦人。
月鹿幹咳了兩聲,嘶啞著聲音道,“婆婆年歲大了,耳朵不好使……丫頭剛才說的甚麽?”
兩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風霖走近提醒她們,“月聖女,還是趁天色未亮,快些出發吧!這間密室向北有暗道直通郇陽城外;我白天和風吟走了一遍暗道,已安置好馬車在城外等候。”
“這裏有直通城外的暗道?”雲夕驚奇地問風霖,“是你的手下們以前挖出來的?”
“非也,地下本就有洞洞相連的天然暗道,居在本地的屬下們稍加修整了一下,將其打通到城外山腳處;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原來這郇陽城就建在孔洞遍布的溶岩之上啊……”
“歐啊——歐——”
園子裏居然傳來一陣狼嗥聲。
幾人不解地對望一眼,城北的山上居有野狼,但是也不至於膽大到闖入人跡密居的城中心吧。
“月鹿——你在這園裏嗎?園中眾人,快些交出我的徒兒,老夫饒你們不死——”
一陣飄渺的呼叫聲由遠及近,似乎此人已進了守護森嚴的館驛內園。
月鹿突然捉住雲夕的手,急呼道“來的是我師傅!他來捉我回教了!”
雲夕安慰她,“不要緊,你和風吟大哥快些從暗道出城,我和哥哥出去向他說明、你早已死在隨女祝劍下。”
“不行啊!”月鹿似是極為敬畏她的師尊,“剛才發出嗥聲的是師傅身邊的雪狼!是我大意了……雪狼自幼與我相伴,它定是記得我身上的氣息,把師傅領到這裏來的!”
““歐啊——歐——”
這次狼嚎聲就近在假山不遠處,狼的嗅覺果然靈敏至極!
風霖毅然道,“風吟,你快帶著月聖女從小道離開!我先出去會一會這位巫教長老;夕兒,你來對付那隻雪狼——不要傷到它,隻須令它失去嗅覺便可!”
雲夕應著,催促猶豫不決的月鹿快走,“哎,你就放心去吧,不用多久我們就能在即墨城團聚了!”
月鹿感激地深望了一眼雲夕,跟著手持火把的風吟走進密室暗道。
風霖躍到假山頂上,隻見數名守夜的侍衛圍在一名黑袍男子身邊,那男子似是不屑一顧的模樣,隨手比劃兩下,已有一名侍衛倒在他麵前。
“前輩手下留情!”風霖搶上前去,一把扶起那名侍衛,發現隻是被點中昏穴,得知這位巫族長老無意傷人,頓時鬆了口氣。
“你是誰?你這小子可見過我的徒兒月鹿?”二長老身形微動,避過眾侍衛的圍阻、欺到風霖麵前。
風霖微皺了下眉頭,巫教二長老的音調尖利刺耳,就如兩柄鐵器相磨發出的噪音;此時天已初亮,可以看出這位大巫的長相怪異至極:
他的眉毛極細卻極黑,眉尾還向下垂成‘八’字,兩隻細長的鷹眼卻是向上微挑的,眼珠顏色灰黃不明,微勾的鷹鼻下麵,是一張薄如線狀的嘴唇;他這副尊容……呃,讓人看久了極易精神錯亂!
“在下風霖,是此間的主人……”風霖錯愕之後,向二長老拱了拱手。
“我問你哪,小子!把我徒兒藏到哪裏去了?再不說實話,老夫就把你這園子變成一片墓葬!”大巫看到不斷有侍衛從各處奔近,不由得眼中寒光更甚。
“不瞞這位老伯,在下也聽聞來自王城的月鹿聖女於前些日子,不幸在本城的鳳園罹難……”
“一派胡言!雪狼已嗅到鹿兒的氣息,她就藏身在這個園子裏!”
“鹿姐姐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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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夕一出密室的石門,正對上一雙綠光瑩瑩的大眼!雲夕深吸一口氣,瞬間將功力運到雙眸,直直地與那隻一身白毛的老狼對望!
直接用禁術定住它倒也省事,隻不過怕引起那位巫教長老的疑心;於是,雲夕用月鹿女昨天教她的‘幽瞳’離魂術,試著把這隻雪狼的記憶變得混亂起來。
一人一狼瞪著大眼在假山下的石隙間‘深情’對望,隻一刻,雪狼敗下陣來,兩隻碧眼失去了光彩,像隻小狗兒一樣對著雲夕‘嗚嗚’了兩聲。
“乖,鹵肉香不香?聽話就再給你一塊。”雲夕本來準備好一壇鹵肉給月鹿帶到路上吃的,方才緊急之下居然忘了遞給她;她從壇子裏拿出一塊肉扔給雪狼,雪狼兩口吞下,又眼巴巴地望著雲夕手中那隻黑陶壇子。
雲夕籲了口氣,這才聽到不遠處有人叫嚷著讓風霖交出月鹿。
雲夕急中生智,抱著壇子就跳上前去,“月姐姐在這裏!”
巫教長老淩利的眼光射向雲夕,“小丫頭,你說甚麽?”
雲夕被他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毛,但是她極快地凝結出一臉的悲傷,“您是月鹿姐姐的師尊吧,月鹿聖女曾救過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無能,眼見她被隨女祝的毒劍刺中,卻沒有能力救她……嗚——”
雲夕一手抱著壇子一手抹著眼淚,“我哥哥帶人闖入鳳府,拚死將我和月鹿姐姐救出來,可是……沒等我們找到解藥,鹿姐姐就毒發身亡!她死得好慘啊,七竅流血,中箭的左臂爛成一團血水……”
“鹿兒的遺體現在何處?!”巫長老先前去過鳳園,見了形同廢人的隨女祝,又聽紀夫人母女講述過那晚的情況,倒是對雲夕的話信了七分。
雲夕無限悲痛地撫摸著鹵肉壇子,“鹿姐姐她……她素來愛惜容顏,中毒之後全身皮膚潰破……求我在她死後立刻用火化了她!然後……然後將她的骨灰帶到南越故居,葬在她母親身邊……嗚——”
雲夕被自己編的故事感動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風霖和聞訊趕來的公子惲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是啊,鹿兒的容貌和她母親一樣,美質冠絕天下……被藍龍血毒毀了容貌,定是極傷心的!”二長老見雪狼也圍著雲夕打轉,一直盯著那隻黑罐子,不由得不信那罐中就是徒兒的骨灰。
雲夕發覺巫老頭兒手指顫顫地伸過來要接骨灰,立時驚得眼前發花——這壇中隻有數塊五香鹹豬肉而已,遞給他豈不露了餡?
她急忙後退一步把壇子緊緊捂在懷裏,“不要!”
二長老停住手,猶疑地盯著雲夕。
“這是……這是鹿姐姐的骨灰,她死前親口托付我把她帶到南越的亡親身邊安葬,我怎能失信?”
大巫又向前一步,“你這丫頭倒是有情有意之人,有這份心就夠了;老夫本就打算去南越一行的……”
雲夕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上,二長老又皺眉改口道,“不行!我在師妹墳前發誓會好好照料她女兒的,如今鹿兒居然死在本門弟子手中,我有何麵目去見師妹?罷了......”
聽到他的喃喃自語,雲夕放下了心,她忙將壇子遞給風霖,“哥哥,你快些將骨壇放回原處,鹿姐姐新亡,切莫將她的寄身之處搬來搬去,驚擾了她的魂魄!”
風霖不解地接過來,看到雲夕的眼色,急忙抱著壇子向後房奔去,進了房門打開壇子一看:他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雪狼追著那壇子就跑,“銀風!”巫長老連聲將它喚住,“你鹿師姐已經去了……為師知你們感情甚好,可是亡者已矣……銀風啊,隨為師走吧。”
雲夕揉揉鼻子,被自己的口水嗆得連聲咳嗽。
巫長老本想轉身,正瞥見雲夕靈光流溢的紫眸,他臉上的淒苦一掃而光,轉而瞪大了眼珠,“你這丫頭……資質甚好!隨老夫一同回巫城,老夫收你做嫡傳弟子!”
雲夕連連擺手,“不不,我有師傅的!老伯伯,您還是另擇高徒吧!”
巫教二長老瞳孔一縮:“老夫看中的弟子,不由得你願不願意!”他一揮肥大的黑袖,伸手去捉雲夕的肩膀。
風霖和公子惲大驚失色,正要出手幫雲夕解圍;雲夕卻一個轉身,向二長老手腕上連彈兩指,化去了大巫的招式。
二長老噫了一聲,舉手彈出一物,打散了雲夕頭頂的發髻,雲夕頂上的白羽驀然顯現出來!
“哈哈,你果真是青鳥女子!”大巫細長的黃臉笑成一根菜瓜,“丫頭,我前些日子見過你舅父——青鳥大國師,他還托我令教中弟子照顧你一二……”
雲夕聽到烏日更達萊還在楚國的消息,心中一慌,“伯伯在何地見過我舅舅?他還在楚國?”
二長老明了到雲夕的身份,自是不敢再逼她做門下弟子,“烏日更這小子來楚國找靈獸鬆木鼠配藥,他聽說老夫手中有一隻鬆木鼠,便拿了三顆駐顏朱果來換鬆木鼠;老夫正愁年華老去,英俊的容顏難以永駐,便將那隻鬆木鼠交給他了……”
雲夕愕然望向風霖,從風霖似笑非笑的眼神裏看到同樣的疑問:二長老這副尊容……還想……英俊、永駐?
說到鬆木鼠,雲夕倒來了興致,“伯伯也養過一隻鬆木鼠啊。”
“也有?”大巫敏銳地反問道,“丫頭從哪裏見過靈獸鬆木鼠?”
“聽舅父說起過的,它的血能解百毒,但是……”雲夕生怕小霖與巫長老扯上關係,她支唔著道,“以後見了舅舅,就能親眼見識到了。”
“嗯……”二長老想來是隻收了月鹿一個徒兒,身邊隻有不會說話的雪狼相伴,常人又懼怕巫師,很少得以和別人交談;他好整以暇收起肥袖、拂了拂石凳上的灰塵坐在石桌邊,“說起來老夫養的兩隻靈獸鬆木鼠,那就就話長了——”
雲夕心中慘叫一聲,暗罵自己多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