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之前像個無頭蒼蠅一般、失魂落魄地四處打探風霖的消息,雲夕現在總算心頭有點著落了。

她見公子惲和蔡姬二人的態度還算篤定,便安下心來住在公子府裏;這後院裏的眾多婦人,她看得順眼的也隻有蔡姬一個,便整日裏窩在蔡姬的內房裏看她做女紅。

“雲姑娘,你有這時間看著別人忙活,為何不動手做個物事?”蔡姬雖然話少,但是麵對著無所事事、拈著瓜子發呆的雲夕,實在忍不住問道。

“呃,我不會做這個……”

蔡姬難得地笑了,“真不知雲姑娘的府上是如何教養女兒的……你若是不習女紅,等將來嫁與風霖公子,難道要去求別的女子為你的相公做褻衣和香囊?”

雲夕赫然,“也是嗬,一會子你閑下來教教我……蔡姐姐你繡的這件好似是女人的袍子,是做給誰的?”

蔡姬揉揉酸痛的頸子,“這是做給太夫人的冬衣,太夫人雖喜著素色,但最愛衣領和裙裾處有精細繁複的花紋,我的手工她老人家還是滿意的。”

“噢,惲公子的內衫和香囊什麽的,都是蔡姐姐親手給他縫的?”

蔡姬的笑容凝固在唇邊,“我剛嫁進公子府時,曾用心做過一個香囊給公子,可是從未見他佩過,倒是丁蘿、衛清那些個美姬做的物件他極其珍愛,終日掛在腰上。”

“哼,這個不知好歹的男人?”雲夕用力在木幾上一拍,替眼前這個花容月貌的女子不值。

“別念叨了,你那個不知好歹的男人有消息了!”

隨著侍女們低聲行禮問好的聲音,公子惲披著一件白裘的披風大步走進內房,帶進來一縷房外的寒氣。

雲夕顧不上和他分辯到底哪個男人不知好歹,她一個箭步竄到楚惲麵前,“你說的是——找到霖哥哥啦,他在哪裏?”

公子惲哼了一聲,眼角瞥過蔡姬,“本公子也想早點見到你那位霖哥哥,看看他到底好在哪裏,竟然有你這種癡情女子風裏雨裏地跟他吃苦……本公子怎就沒這樣的福氣?”

蔡姬聞言一頓,手中的縫衣針不小心紮在手指上,她鼓起勇氣望向公子惲,卻見他轉身欲走。

“喂,你要去哪裏?把話說清楚啊?我幾時能見到霖哥哥?”雲夕閃身擋在公子惲麵前。

楚惲皺眉道,“我親自過來說一聲,就是想讓你安心等在這裏,至於風霖公子身處之地……我已安排好人馬,現在就去那邊設法接他過來。”

“我和你一起去!”雲夕苦苦煎熬了這許多天,哪裏還忍得住再等一時?

“你等在我府中,忘記我們談好的條件了麽?”楚惲狹長的鳳目微眯,神情冷冷地盯著雲夕。

雲夕隨在風霖身邊近一年,早已不再是當初那般心性純樸的小女孩,她怔了一瞬,隨即傲然開口,“惲公子,你是讓我留在你府中,做為牽製霖哥哥的籌碼?說實話,”

她壓低了聲音,“我若想走,你府中這些侍衛留不住我……我既然與你訂下君子之盟,斷無反悔的道理,你信是不信?”

公子惲目光灼灼地凝視雲夕的雙眸,他畢竟有成就一國之君的胸襟,傾刻便毅然點頭,“好,你與我一同去郇陽!快些更衣扮做侍衛模樣!”

雲夕大喜,催著蔡姬的侍女快去找套侍衛的衣服來;蔡姬緩緩走到雲夕麵前,“雲家妹子,公子向來是一言九鼎的人,你就在這裏安心等著可好?若是雙方起了爭鬥,你一個女孩子家……”

蔡姬眼中的關心是真誠的,雲夕笑了笑柔聲道,“我真是等不得了,多等一天一時、哪怕是多等一秒再見到霖哥哥,我也不是願的。”

蔡姬因她的話而生出諸多感觸,走到公子惲麵前低聲道,“妾身無能,不能為公子分憂,請公子小心行事,切勿冒險。”

楚惲冷笑,“你向來隻會做個賢孝的兒媳婦,做了活計奉迎母親和太妃們,何時想著給我做件衫子?”

蔡姬聽到這句斥責沒有沮喪,反倒是眼中瞬間煥發了神采,“我……不,妾身這就給公子做冬衣!用素色雲紋的宮綢做底衫可好?”

“隨你!”公子惲見雲夕已換好男裝出來,轉身就出了夫人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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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女祝施了離魂術的風霖愈發得身體孱弱,一日當中有多半的時間昏睡在床上;楚鳳歌心中憂慮,私下裏讓心腹侍衛快馬去郢城接來月鹿女巫。

紀婉夫人不知又在做什麽打算,並未阻止女兒每日守在風霖身邊,祭天女祝施術那天被鬆木鼠驚岔了氣息,一時之間不能再施法術;紀夫人就算還有非份之想,一時之間也無計可施。

她少年時代吃的苦也不是白受的,這些年仗著楚先君對她母女的寵愛也積下了不小的勢力;那天聽到風氏門人已找到鳳府的門口求見風霖,她便加強了府園的守衛,何況還有法力高強的隨女祝暫居在鳳府,她並不擔心風氏屬下敢強行進園帶走風霖。

紀婉憂心的是女兒楚鳳歌,若是別的女子敢與她搶心愛之人,她定會將那女子碎屍萬斷拋到江中喂魚,可是這次與她針鋒相對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向殺伐絕斷的紀夫人,此時也猶豫了……

‘那麽,等隨女祝大安之後,請她為鳳兒也施一次法,令她忘卻風霖這個男子然後送她回楚王宮!’鳳兒還小,總會遇到個好男人憐惜她,而自己,這一世的愛恨都與風氏公子糾纏在一起,說什麽也不能放手。

紀夫人正在沉思,侍女在門口低聲稟道,“奴婢稟報夫人,惲公子派人來報,公子已快到府園的前門……”

“他來做什麽?”紀婉霍然而起,驚怒地問侍女,難道是風霖在鳳府的消息傳到了楚王城?

“那報信的侍衛說,惲公子奉命巡查北界,得知夫人與鳳公子居在此地,順道來探望。”

紀婉鬆了口氣,“如此,通知鳳公子到前門迎接,不,本夫人親自去囑咐鳳兒。”

楚鳳歌此時正坐在風霖寢房的窗下撫琴,風霖的氣色比前兩天略好了些,隻是目光常有呆滯,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靈動和睿智。

“霖哥哥,剛才這曲可是動聽?”鳳歌公子撫完一曲,起身坐到風霖的對麵,風霖放下手中的冰玉色陶杯,對楚鳳歌溫文地一笑,“妹子彈得甚好,隻是這曲子我從未聽過……是什麽名字?”

“《洞庭采蓮》,是南越百夷族的民曲,霖哥哥,將來我們成親之後,一起去南疆遊玩可好?聽我王兄說,那邊民風淳樸、景色奇麗,山水與這邊截然不同,我自幼便極為神往呢。”

“呃,南越啊……”風霖的眼中閃過一絲迷惘,似是聽不懂楚鳳歌在說什麽。

鳳歌公子見狀一片心酸:她是對風霖一見鍾情,當然希望風霖能同樣鍾愛她;中了離魂術的風霖已認定她是自己的恩主,對她百依百順;但此時失了心智的風霖再也沒有了最初相見時的清風朗月般的風采。

“霖哥哥,今天外麵的陽光很好,我們出去走一走如何?”楚鳳歌拿起一件毛披風為風霖係在肩上;侍女見狀走過到欲扶住風霖,卻被楚鳳歌斥到一邊,她親自扶著風霖的手臂向長廊下走去。

園子裏的白色寒梅開得正盛,一朵朵霜素雪凝、晶瑩嬌麗,楚鳳歌步履款款挽著風霖的手臂走近一株花樹,纖纖玉手搭上枝頭,摘下一朵蓓蕾捏在手中,“霖哥哥,你給我插在發上可好?”

“好。”風霖接過那朵白梅,略一轉身把花朵插在鳳公子耳後的發間;楚鳳歌嫣然一笑,果然是人比花嬌、羞煞群芳。

遠處隱在一叢接骨木後麵的藍衣‘少年’瞬間驚呆了眼睛,那少年正是喬裝之後的雲夕!

她在路上便與楚惲商議好,先命侍衛到鳳府通報楚公子將到府園的消息,在那之前雲夕已暗自潛入鳳園,就等紀夫人等人忙著迎接公子惲的功夫,暗中將風霖接走;沒想到……

就在那片花樹之畔,風霖與一位笑顏麵如花的少女相攜而立,周圍白梅環繞,涼風拂起的點點花瓣飄零落在兩人一色一樣的青裘披風上,好一對般配的君子佳人!

風霖望向少女的神態溫文淺笑,那是雲夕所熟悉的眼神啊!雲夕怔怔地微張著嘴巴,滿園的寒風都灌進了她苦澀難言的胸口:前天雲夕還同情過失寵落寞的蔡姬,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連蔡姬都不如!至少蔡姬沒有深深地付出過,便沒有她這麽深重的失落和悲愴!

雲夕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地握住了接骨木的枝幹,樹枝上的長刺瞬間深深紮進她的掌心!

“鳳兒,你在那邊嗎?”紀夫人帶著侍女從鳳霖的內房一路找來,雲夕見狀定了定神、閃身向來路奔去。

紀婉走近二人,盡量讓自己的視線不觸及風霖,“鳳兒,快到前門迎接你二哥,他到邊界巡查路過這裏順道來探我們。”

“是,母親!你們兩個——”楚鳳歌囑咐著兩個貼身侍女,“你們快帶風公子回房,好生照應著。”

“奴婢遵命。”兩個侍女躬身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