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鼻深目的中年宮女再次橫眉豎目地喝問雲夕,“你是哪個宮的侍女,為何敢入太夫人的桃林?”

雲夕眼珠微動,觀察著桃林兩邊的出路,她知道越是靠近宮牆邊的荒僻之處,越是可能布有歹毒的機關,所以她把視線投向兩個女人身後的園門:那邊正走過來一行人!

前麵那個膚色微黑,身材適中的少年公子領著身後的幾個素服女子向太夫人躬身行禮,抬頭的刹那似是斜眼瞥過雲夕。

雲夕眼角一跳:這個年約十七、八歲,但是氣質極為內斂成熟的少年正是她在曹宮見過的公子惲!

公子惲靠近媯氏微笑道,“母親今天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

他隨即轉身向中年宮女道,“梅姑姑,這黑丫頭是蔡姬新收的侍女,來自九黎苗部;方才惲兒命她先來桃苑看看桃花如期開了沒有……這小婢女居然獨自在這裏玩耍起來了,還驚擾到母親,惲兒將她帶回重重責罰!”

“咳、咳,”嬌嬌弱弱的大美人兒開口了,“不過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丫頭,罰她做什麽?母親哪裏就這麽容易受驚了……”她對著雲夕招招手,“過來,孩子。”

雲夕迷迷糊糊地向桃花夫人走近,她知道公子惲已認出她就是去年在曹宮出現的、魯國王孫姬溺的‘義子’;但是他為何對自己的母親說謊為她打掩護?

她一時想不明白,但見這太夫人媯氏一臉的慈愛、微笑起來更是恬淡如深穀中的一潭春水;雲夕好感頓生、不加提防地走到她身邊;那位梅姓的宮女卻是一臉戒備地靠近雲夕身側。

太夫人媯氏的聲音宛若清泉般溫潤,她抬起纖長的手指輕撫雲夕頭頂的小髻,“聽說九黎山自古出美女,果然百聞不如一見;這孩兒的眸子如紫玉一般清澈,定是生在山水絕佳之地……蔡姬?”

熊惲的夫人蔡琳立時畢躬畢敬地走過來,“琳兒在,母親有何吩咐?”

“把這丫頭舍與母親做伴可好?”

“是——”

蔡姬還未應出口,便被公子惲打斷,“母親,這丫頭進府還不到半個月,蔡姬見她麵目尚可,才破例留在身邊調教,若是母親喜歡這丫頭,孩兒讓府中的女禦教養上一段日子,等她熟習了宮中禮製孩兒親自將她送到母親身邊!”

“也好。”媯氏並不強求,她拍拍雲夕的手,獨自走近身邊的一棵桃樹,“惲兒真是有心,送來那名花匠果真能令這桃花在冬節盛放。可惜,你父王看不到了……往常他總是喜歡坐在這樹下吹笙,讓我唱‘桃夭’給他聽。”

雲夕抬頭看看枝頭的朵朵含羞綻放的粉色桃花,再看看撫著樹幹思念楚文王的媯氏,突然忍不住想笑:世人傳言桃花夫人息媯為了保全前夫息侯的性命才不得已委身楚王,卻始終冷麵以對、從未和楚王說過一句話……

看來都是假的!比起無能且害人終害己的息侯,雲夕認為雄霸一方、能為媯氏擋風遮雨的楚文王更值得她珍惜。

“母親,父王的英靈在天上守護著您,他總會是希望您會如往常一般過得舒心……”

雲夕側目盯著公子惲,見他說這句話時神色是極真誠的。

太夫人媯氏又咳了兩聲,梅宮女立時扶住她,“夫人,該是時候回去用藥了。”

“嗯,你們夫妻兩個也回府吧,惲兒,好生助你王兄管理國事;天冷了,琳兒的身子也甚瘦弱……琳兒,好生用些補品養著身子;母親這裏你們不必每天都來。”

“是,孩兒謹記母親教誨。”

蔡姬也盈盈下拜,“琳兒謝母親掛念,恭送母親。”

梅宮女扶著太夫人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雲夕,顯然她是不相信氣質靈秀的雲夕是出身九黎苗部的普通婢女。

“謝啦惲公子,有機會我自會還你這個人情。”雲夕見太夫人出了園門,便向熊惲拱了拱手轉身欲離。

“你不想知道風霖公子身在何處?”熊惲拉住雲夕的手臂,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雲夕猛地轉過頭,“你說什麽?!”

“隨我出宮回府。”公子惲一甩錦服廣袖便向外走,蔡姬默不作聲地隨在他身後,雲夕跺了跺腳也跟在他倆後麵離開桃苑。

桃苑外對著的宮院就是太夫人媯氏的寢宮,公子惲一行人剛出桃苑正好迎著一個錦衣高冠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名寺人匆匆走來。

公子惲拱手,“惲兒見過叔父。”

這個麵目和熊惲有幾分相似的男子是楚國新君熊喜和公子惲的叔父熊元,文王臨終前委托他輔助年少的楚世子治國;熊元不負文王重托,不僅常常代才識平平的熊喜處理國事,還熱心地‘關照’著新寡的嫂夫人媯氏。

“惲兒啊,你剛見過你母親?她的風寒有沒有好些?叔父方才得了一枚上好的白芝,我這就給你母親送去!”

望著熊元那張好似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夥子一般紅通通的臉,公子惲的手指暗暗握成了鐵拳,但是口氣卻極親昵地回答,“有勞叔父,叔父想得甚是周全。”

“嗬嗬!天冷得緊,你們小兩口兒快回自個府裏熱乎去吧,叔父趕緊把這個給你母親送去!”公子元笑嗬嗬地向太夫人的宮園走去。

雲夕知道大周宮庭的男女之間防範甚嚴,這公子元雖是楚先君的親弟弟,也不能隨意進後宮去見自己的寡嫂;她注意到公子惲緊握發抖的拳頭,心裏明白熊惲的這位叔父既然敢堂而皇之地步入後宮,全然不把禮製和熊喜兄弟兩個放在眼裏,一定是大權在握、無所顧忌!不然,公子惲也不會平白忍下這等奇恥大辱。

馬車的門一關,雲夕迫不及待地開口問公子惲,“你快說,風霖哥哥在哪裏?”

公子惲橫了一眼低頭順目的蔡姬,嘴角綻開一絲玩味的笑意,“你這麽在意風氏公子,甚至不惜以身犯險獨闖王宮,你是他什麽人?”

“我……我是他的未婚妻子。”雲夕坦然道。

“噢?你這丫頭小小年齡,看不出還真不是簡單呐,在曹國時你是魯王孫的‘義子’……那時在宮宴之中我便發覺,那公孫姬溺很是在意你,你同時又和宋王子禦說眉來眼去、不清不楚……呃,何時又成了風氏少族長的未婚妻?”

“這個不用你管,你隻須告訴我風霖身在何處,我……我說過以後自會還你這份人情。”

“聰明!本公子當然不會花力氣做無用之事。雲夕姑娘,你暫時不要回風氏的驛館,到我府中暫住,尋找風霖公子的事情,我已有幾分眉目。”

雲夕仔細地打量著公子惲似是玩世不恭的笑臉,“你早就盯上我了?”

“丫頭,你拿著一張男子的畫像大張旗鼓地在王城尋找下落不明的風霖公子;另外,風氏的門人也未放棄四處打探風霖的下落……所以,連本公子也開始懷疑齊大夫高虎帶人撈出的那具麵目不清的屍首是真是假了。”

“高大夫找到了一具屍首?”

“不錯,前天齊人已扶靈樞回國了,此時恐怕齊王城已然在準備風霖公子的臏葬之事。”

“胡鬧!霖哥哥明明尚在人世,他們……”

公子惲收住笑臉,“你為何如此肯定?”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雲夕麵色轉冷,“原來你並不清楚我霖哥哥的下落,惲公子,你引我過來是什麽意思?”

“勿急,”公子惲抬手止住雲夕的高聲質問,“我說此事已有幾分眉目,自然不會是妄言,你若老實聽從我的安排,我自會還你一個活生生的風氏公子。”

“聽你安排?”雲夕冷笑,“我最不喜歡被人捉弄,你開出條件,我們明明白白地做交易不是更好?”

“果然是聰明人!”公子惲閉目細聽車廂外的聲息,確定馬車左近除車夫之外再無旁人,“本公子要風家在楚國的人馬和財物為我所用!”

雲夕一聽之下倒鬆了口氣,別說熊惲要的是風氏的這部分錢財和助力,就算要的更多,隻要能令風霖平安現身,她也會滿口答應。

“我當然能應你!可是,我並不是風家的當家人……”

“雲姑娘,本公子既然與你談這筆交易,自然知道你的份量!線人給我消息是:一位名叫雲夕的女子扮作少年模樣,與風霖公子自齊兵入燕時便同進同出、日夜相守,你說你是他的未婚妻子,這便沒錯了;呃……還有,你與齊王和管相國的關係也非同一般。”

聽到‘齊王’二字,低頭坐在馬車一角的蔡姬似是身上輕顫了一下。

“惲公子,此事你若是同楚地的風氏當家人交涉,他們也定會同意,何須與我商談?”

“本公子要的不是區區一些金銀和人馬!我要的是風氏一族傾力相助!”

“助你奪位承王?”雲夕大膽猜測道。

公子惲冷冷一笑,“王兄無能,令大權盡數落入公子元手中,先祖辛苦打下的楚國江山豈能敗在這些屑小手中?”

“風霖在齊狄一戰中揚命大周,顯示他胸懷卓越的用兵之道,他若能為我所用,所愁大事不成?”

公子惲心裏深藏的欲念說出口來,索性更加毫無顧忌,“雲家姑娘,聽說風霖公子是齊王殿下中意的女婿,他若就此回了齊國,你便嫁與他也是一妾室身份!你若能勸得他留在楚地,對本公子俯首稱臣,他日我親自為你們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