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霖和雲夕趁夜深人靜,悄悄在行宮門口探了探,隻見大門緊閉、門房內還隱有燭光,看來尚有人看守。

兩人繞向東側的圍牆,雲夕剛一提氣,正要躍上高牆,忽然被風霖拉住手腕,他同時撿起一塊大石向牆上用力一擲,一排箭簇驀地從牆角的枯草間飛出,發出嗚嗚的聲響、分射二人的前方和上方兩個方位!

風霖拉著雲夕急急避開,雲夕吸了一口冷氣,“不過是一小小的行宮而已,犯得著布下這麽凶險的機關?哥哥,你怎知這裏會有……”

“憑直覺而已。”風霖臉上有幾分凝重,他莫名地感覺到這個地方十分親切,是因為母親曾在這裏居住?

“大膽賊人,敢來此地冒犯?!”就在兩人遲疑的瞬間,高牆上已多了一個黑影,手持火把四下裏探望。

“喵嗚——”雲夕隨手一揮,把不遠處一隻覓食山鼠的野貓甩到宮牆下麵。

“費大叔,可看到賊人?”牆裏有人呼叫。

“無,恐是一隻野貓無意觸到機關。”

“前麵有人叩門,可能是公孫大人到了!費大叔,我去開門,您快些點亮燈燭!”

牆上的黑影消失了,想來是去點燈迎接貴人去了。

“公孫大人?”雲夕從風霖懷裏探出頭來,“我們快到前門看看,他們說的公孫大人興許就是我義父!”

“魯王城的姬溺將軍?他為何夜間到此行宮?”

“哎,去看看嘛——”

兩人閃身轉過牆角的時候,正看到行宮門口燈火通明;兩列侍衛手持火把隨在馬車後,一位中年男子正從馬車中步出,火光打亮他如刀削斧劈一般硬朗的側麵,那人正是魯國公孫姬溺!

“義父,義父!”雲夕不顧此時出現的突兀,張開手就向姬溺撲去!

姬溺愕然地轉向雲夕奔來的方向,轉瞬間一個小小圓圓的身子已撲到他懷裏,“夕兒?你怎麽在這裏?!”

“拜見公孫大人!”風霖緊隨著奔過來,向姬溺打著招呼,順手把雲夕扯過來,“天寒夜深,快隨姬大人進房敘話吧。”

“是、是!”雲夕依舊不肯放開公孫溺的手臂,邊往大門裏走邊問道,“義父,您這半年來過得可好?夕兒一直念著您。”

“哼,當時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你何曾真把我當做義父?”姬溺板著臉埋怨雲夕,視線卻一直借著搖曳的燈光打量風霖,“這位少年是——”

“在下風霖,出身姑棼風寨。”

“義父,他是我哥哥!我來大周齊國就是為找他來的!”

姬溺被她的話弄得更加糊塗,一行人穿過走廊進入明堂之後,姬溺的隨從取出幾顆夜明珠布在堂中幾架上,房裏立時明如白晝。

興許是行宮的守兵常常清理的緣故,這堂中並沒有久無人居的沉悶氣息;一側的壁爐中還燃著溫暖的柴火,發出細小的劈啪聲;房裏的木幾櫥架雖顯陳舊,但都是上好的紫檀做成,被爐火一熏散發出清雅的氣息。

侍從們奉上米漿,姬溺就令他們去廂房休息了。

風霖打量著麵前這位被雲夕稱為‘義父’的中年男子:他的年歲比齊王還要略長一些,兩鬢都已霜白;歲月的痕跡在這張頗具陽剛之美的麵容上增添了幾分滄桑,也更添了幾分華貴的王族氣質;他望向雲夕的眼光是寵溺而溫和的,就如平常老人看待自己的兒女……風霖想到自己方才的舉動,不禁有幾分羞愧。

姬溺也在打量著風霖,他舉杯啜了一口蜜漿,淡淡地問風霖,“你出身姑棼聖族……風逸是你何人?”

風霖心頭狂跳:風逸便是齊襄公薑諸兒假死之後的易名,這位魯國公孫如何知道?

他表麵上卻是謙和而略帶茫然的神情,“公孫大人,在下自幼生活在姑棼風寨,曾祖父便是風氏族長,從未聽說過風逸之名。”

姬溺將信將疑地望著他,“你是風清雲族長的曾孫兒?齊王殿下的義子?那又怎麽成了夕兒失散已久的哥哥?”

風霖苦笑,“小夕在靈山之穀曾救我一命,後來她不辭而別離開風寨,數日之後我們又在臨緇城巧遇!不知怎地,她突然認定我就是她出昆侖來大周所要尋找的兄長……之後,她一路隨我北征燕國,吃了許多苦。”

“這一次我奉齊王殿下之命出使楚國,小夕伴我同行,今日使團路經禚地,她非要來看看魯夫人居住過的行宮,呃,此舉純屬小孩子的好奇心……”

姬溺不禁微笑起來,視線轉向安靜地坐在一邊的雲夕,他的瞳孔一縮,急忙伸手去按雲夕的肩膀:這個小女孩正在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雲夕方才一進門就坐在窗下的一塊裘氈上,麵前是一張樣式古樸的桐木箏;她的手觸到琴弦一刻,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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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發如雲的白衣女子就坐在這裏彈琴,一曲《高山流水》彈得如溪流潺潺,她正感歎著知音難覓:也隻有鍾子期能從伯牙先生的琴曲中聽出他‘誌在高山、意在流水’……

一位身著雲紋便服,長發用黑帶係在肩後的高大俊朗的男子突然出現在門口,他眼中含笑、神采奕奕,五官竟與風霖有幾分相似!

“多年未聽哥哥彈奏,你彈一曲可好?”女子笑顏如花,站起身地對男子說。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男子邊彈邊唱,烈如驕陽的眼神一直鎖在女子的身上,那歌音低沉而美妙,似是一直唱到她無邊的夢裏去。

女子隨著男子的歌聲翩然起舞,身著麻質雪衣的身姿曼妙輕盈:一如曇花初綻、玉蝶迎風。她快活地飛快轉了起來,後來……是男子抱著她在旋轉,雲夕也能感覺到那種無邊的暈眩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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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夕猛然一抖:怎麽又如在桂園一般,眼前產生了幻象?

她深吸一口氣,頭頂神羽中的靈力在全身流轉,腦中立時一片清明;她強迫自己轉向公孫溺,認真聽義父和風霖的對話。

沒一會兒,姬溺的麵容又在她眼著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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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禚地的冬天,臘八是禚地居民‘祠先農’(祭祀神農氏--炎帝的活動)的日子。

“姬將軍不去也罷。”白衣女子不高興地板起臉,“我薑氏是農神炎帝在人間的血脈,每年必定要祭先祖的!”

說著那女子抱起一壇木桂酒,領著兩個背著母羊、肉狗、捧著鹽食的侍衛,向當地人聚居的村落跑去;後麵有人連叫她夫人,女子回過頭來,追過來的正是公孫溺!公孫溺還是少年人的模樣,一張俊朗的麵容兼具山的豪情、水的清朗……

“別叫我夫人!”女子回頭一笑,“我現在裝扮成英武的男子,你叫我兄長好了,嗬嗬。”

公孫溺忍住笑,柔聲對女子說,“是,兄長小哥兒。進村之後,您不要出聲,否則別人會聽出您是女子;祭禮結束分胙的時候,那村子的族長不管分給您哪個部位的肉食,您都不要介意,他們又不知曉您身份尊貴……”

“知道了,好羅嗦的兄弟!你讓書雲那個丫頭傳染了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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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兒,你怎麽啦?”

“小夕、小夕!”

雲夕突然從幻境中清醒過來,眼前是風霖和公孫溺緊張的麵張麵孔;她不覺地驚駭地向後退了退,風霖的麵容和方才幻境中的男子極為相似!而自己方才看到的公孫溺的樣子還是他二三十歲的模樣!

“小夕,你方才一直發抖,是不是受了寒氣,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風霖擔憂地摸摸雲夕的額頭。

雲夕定定神,“沒事,興許真的是受涼了……”

姬溺忙把一杯熱米漿遞給雲夕,“趁熱喝下去!若是身上不適,明早快去前麵的義診堂去找越人診治,這秦氏疫醫人雖年輕,醫術卻是極好。”

雲夕喝了兩口蜜漿,突然想起一事,“義父,您為何深夜來此?”

姬溺略變了臉色,但未打算隱瞞心事,“今天,是文薑夫人的忌日;老夫不知她的遺骸葬在何處,每年此日都來行宮拜祭;隻是今日有事耽擱了半日,因此來得晚了……”

風霖也已聽出這位魯國公孫對故去的文薑夫人有非一般的感情,便拱了拱手,“此時恐是已近子夜,在下帶雲夕回帳休息,不打擾公孫大人在此憑吊故人。”

“好,夕兒似是不適,你們早些回去休息吧。”

“義父——”雲夕看到姬溺腰際還掛著自己送他的那塊玉佩,眼中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好孩子,回來時到曲阜城看看我老人家,我再讓那饔人做你愛吃的烤肉。”

“嗯,義父,您要保重身子,到時和夕兒一起回昆侖。”

公孫溺含笑應著,又囑咐風霖好生照應雲夕,別讓她受了委屈。

風霖恭敬地向公孫溺行了一個晚輩的大禮,帶著雲夕離開了兩人似曾相識的禚地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