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現實不美好（3）
從小吃攤的包圍中掙紮出來，秦媛媛先猛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直到滿鼻子滿胸腔的油煙味被夜風衝淡至無後，這才施施然邁動繼續前行的步伐。
有必要指出，剩下的半段路過去曾是秦媛媛返程裏最精彩的風景所在，它薈萃了附近一帶的精品商鋪，但不知從何時起，這兒慢慢變得冷清，遊人稀稀拉拉且不提，因為生意實在不景氣，很多商鋪玻璃窗上都掛上了“旺鋪轉租”招貼，後者在霓虹彩燈無精打采的光芒照射下顯得分外紮眼。
秦媛媛甚至還能找出幾家直接是黑燈瞎火大門緊鎖的店麵。
再比如，就在上個月，秦媛媛以前常常會進去逛的一個服飾商場直接關門大吉，而新主人似乎從附近小吃攤的火爆中得到了啟發，接手鋪麵後立即召集一批工人進行裝修，打算將它改成美食城，不過似乎是資金原因，目前施工是有一茬沒一茬地間斷進行中。
幾家歡喜幾家愁！
對於這種情況，秦媛媛本人倒並不覺得奇怪，撇開激烈的市場競爭淘汰不提，如今【華夏國】電商正甚，傳統的實體零售行業遭遇了巨大的衝擊，眼下貌似隻有來錢快的餐飲業還能稱得上火爆了。
至少表麵上看的確如此。
更加不用提秦媛媛自己平日買一些價格不怎麽高的日用品都是網購。
最近那啥【華夏國】最大的電商網站掌門人寧洪不是榮居內地富豪榜前十名麽？因為其出身寒門的經曆，如今很多【華夏國】的普通人都將其奉為新一代的勵誌偶像兼“創業教父”。
至於【電商】對實體店的衝擊究竟有多厲害，或許這條街上幾家在門前擺出了“生意難做，寧洪所害，全場洗貨”醒目促銷牌的店麵就是最好的控訴，雖然此舉並未起到多大效果。
另一方麵，這年頭實體店還要負荷逐月倍增的房租和繁多的稅負，日漸式微是必然。
後一個觀點是顧鐵城某次在陪她跨洋聊天時說的，不過當時秦媛媛隻是隨口回了句“喲，原來我們的顧建築師還是一位兼職經濟學家”，並不以為然，但隨著時間逐漸向後推移，她見到的類似情況越來越多，便慢慢開始認同顧鐵城的觀點。
有這些老板們的慘淡經營作對比，秦媛媛頓時沒心沒肺地覺得自己無比幸福：雖說姐姐我的工作既枯燥又無聊兼待遇一般，但也勝在清閑穩定壓力低啊！
秦媛媛這般感慨著，緩步走過一排建築施工防護欄——市政規劃已經明確指明這段街區的一些老居民社區在未來幾年內會被成片拆除重建，屆時原址遍布的瓦礫將會被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取代。
這邊是一地雞毛，那邊新建設投入不停歇。
這【華夏國】的經濟，還讓人看不懂！
秦媛媛甩了甩頭發，將這些庸人自擾的想法從腦海裏驅逐出去。
反正天塌下來自然有高個子頂著！
冷不防地，一個手拿大疊傳單的人突然走到秦媛媛跟前，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就率先開腔，連珠炮彈似的：“美女您好，您打算買房麽？我們公司有幾處很不錯的樓盤喲，美女你看看吧！”
才回過神來的秦媛媛於是意識到自己遇上了流動賣房子的售樓員，她先打量了一眼麵前的年輕人，後者是一位明顯稚氣未脫的女子，一身職業化的西裝革履打扮。
估計對方是兼職的大學生售樓員。
說到買房，最近連著好幾年全國都蔓延起一股房地產的熱潮，房價大漲讓房地產商迎來了空前盛世，更讓後者成為了“億萬富豪”的代名詞，甚至有“【華夏國】一二線城市房地產如果全部套現等同二線西方國家國*民*總產值”、“【華夏國】銀行印出的錢有一半都在房地產”等說法在社會上廣為流傳。
別的不提，前方幾百米外就有幾個樓盤正在大興土木中，而房子尚未封頂，開發商已經等不及要招徠購買者了。
“美女您好，您打算買房麽？看看這些樓盤的情況吧，很不錯的！”麵前女售樓員又帶著職業性笑容地將話語重複了一遍：
秦媛媛隨手接過傳單瞟了瞟，上麵的一行醒目大字映入眼簾“任淵地產：今日你為夢想努力，明天的你必定不平凡！”旁邊還配了一個中年人的半身像。
秦媛媛卻是知道那中年人是誰，此人乃G市最有名的房地產商、任淵地產的老板範誌文，因為其經常在公開場合拋出“【華夏國】房價一百年不會跌”、“年輕人買房就是努力的最好證明”、“為【華夏國】現代化建設接盤有理”等挺房市高調言論而被人送了“範大嘴”、“範大炮”等名號。
秦媛媛又瞟下了眼傳單上標出的房價，驀地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若是純靠自己的網編工資，估計不吃不喝四十年才能勉強湊夠100平，又或者，按海報上所極力建議靠貸款“首付+分批付款”方式買房，真等到熬出頭了，那時候物價又不知道崩成了什麽樣？
”可我……”秦媛媛尋思著找一個聽起來足夠合情合理的理由來禮貌地拒絕對方。
畢竟最近幾年售樓員們的工作也不容易！
“我和您說，最近我們公司內部有優惠活動，隻要您簽了買房合同，就能享受零首付外加九五折優惠，此外附送價值1萬元的家電，而房款隻需要20年付完，或者您也可以不要家電贈品，選擇八五折購物優惠，不過你得在12年內付清房款。”售樓員一臉“現在不買更待何時”的神情。
20年？那我不就成了媒體上常說的房奴了？秦媛媛在心裏嗬嗬了一句，突然有捉弄下這售樓員的想法，於是故作猶豫道：“但……”
“我和您說，這附近馬上要修地鐵了，到時候房子的價格又會漲的……”如秦媛媛所料，她裝出來的躊躇在售樓員眼中成了希望，立馬加了幾分宣傳的勁力：“以後好醫院好學校都是圍繞著好地段集中建設的，買了房子，相當於為您以後的生活投資。還有，您結婚了沒？這年頭男人沒房子靠不住的。順便，我告訴您一個秘密——”售樓員突然變得神秘起來：“您知道麽，我舅舅是內部人士，他和我說，房產限置令要取消了，您現在買了，以後也能轉賣給別人，多好的投資啊是不是？”
我信才怪呢！“啊，抱歉了，我已經有了房子了，幾年前買的，是好幾套。”秦媛媛主動打斷售樓員的話頭道，大踏步頭也不回地走開。
本來秦媛媛是打算客客氣氣地聽對方講完話的，誰料到售樓員越說不靠譜，後麵不著邊際的話更是刺痛了秦媛媛內心中某處隱秘的傷疤。
另一方麵，那售樓員被人給拒絕的悻悻沮喪到底也沒持續多久，因為秦媛媛可是瞥見迎麵走來了一位手拿扇子和道具花的廣場舞大媽，而售樓員立即興奮地“撲”了上去。
至少這個學生售樓員還不算太傻，秦媛媛暗想，在【華夏國】的絕大多數地方都是家中的女性長輩掌管財政大權，而更大可能性還包括這位大媽是某個待嫁女兒的母親，某位穩操勝券、手握潛力股的丈母娘。
秦媛媛最後打量了一眼手中傳單上範誌文的笑臉，將其揉皺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箱。
秦媛媛對【華夏國】房地產的微妙態度，很大程度上歸功於顧鐵城對她孜孜不倦的“教育”。
畢竟，顧鐵城曾經也是一名年輕有為的【華夏國】建築師，對這行的道道可是了解得很。
秦媛媛還沒來由地想起幾個月前自己看的一則新聞：江南市首富、帝拿實業集團創始人楊宏宇將自己在【華夏國】內地的房地產套現賣了幾十個億，隨後有媒體曝光楊宏宇已經舉家移民異國，為此楊宏宇將賣房所得的大半部分用於投資國外產業，商業手筆之大一時轟動海內外。
記得謝曉燕獲知這個消息後，特別在公司午休時拿此作話題感歎唏噓了一番：“哎，秦媛媛你說這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隨便就是我們十輩子累死累活都賺不到的錢。”
秦媛媛應道：“那是，我讀大學時，我們學校的好多男生可是把‘楊首富’當勵誌偶像來崇拜的。”她語氣鄭重地朗誦出一段話：“‘楊宏宇由一個中學都沒讀完的鄉下窮困少年，隻靠過人的勇氣與智慧，便做了半個江南市的主人’，這就是我一個同學說的。對了，謝曉燕你知道麽，這段話其實很不一般的喲。”
“怎麽？”謝曉燕問，不過她的語氣顯示她其實並不很感興趣。
“這段話的原文是‘拿破侖由一個既卑微又窮困的下級軍官，隻靠他身佩的長劍，便做了世界上的主人’，出自一本叫《紅與黑》的小說。是不是很好玩？”秦媛媛道，“我那同學改編的。”
她並沒有告訴謝曉燕，改編者名叫顧鐵城。
估計謝曉燕也不想知道。
果然，謝曉燕隨意和了一句：“哦，你那個同學一定是個男生吧？”見秦媛媛點頭證實自己的猜測，謝曉燕略帶得意地搖頭晃腦道，“有個笑話是，大學裏的男生愛看勵誌書雞湯文，向往財富與事業；而女生愛看言情小說，憧憬一份美好的感情。”
“呃，《紅與黑》可是世界名著喲。”秦媛媛有意糾正謝曉燕道，並心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
那就是對謝曉燕對顧鐵城的評價而替顧鐵城感到惋惜不值，甚至說哭笑不得。
再就是戲謔——哈哈，什麽時候，顧鐵城在別人口中就成了這麽不堪的一個人？
“管它名著不名著呢，說起來，我又想到一個笑話，說的是有一個人很喜歡看雞湯文，結果到了社會後他發現雞湯的那套在社會上完全施展不開，於是質問寫雞湯文的人為什麽要誤人子弟？哈哈，其實道理很簡單啦，因為雞湯文都是假的，而之所以這年頭老板都鼓勵下麵的人讀這個，就是希望員工發揮勞模精神少拿錢多辦事。勵誌窮三代，雞湯毀一生！誰要真信雞湯，誰就是血汗工廠流水線幹到死再被無情拋棄的命。”
謝曉燕末了又撇撇嘴道：“話說回來，我要是掌控了致富秘訣，我還會告訴別人？悶聲發大財才是真理嘛！不過要說這有錢人為啥能成為有錢人呢？照我看，不就是命好嘛。“
秦媛媛聽後笑笑：”的確是要看命，因為就命運而言，休倫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