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憶·十動然潑(2)

柏南大學光華3棟女生宿舍樓下,被一幫死黨簇擁在中間的蘭明非手捧一束鮮花,目光緊緊地聚焦於4樓1號房間的窗台。

那兒,住著他鍾情的女子。

蘭明非麵前擺成心形的蠟燭陣映亮了他臉上激昂湧動著的焦急、期待等多種色彩鮮明的情緒。

她的名字就如本人一樣美麗,蘇夢。

但伊人的倩影遲遲未曾出現。

圍在蘭明非身邊的那幫啦啦隊員在幫他喊了好一會求愛口號卻無果後都開始變得意興索然,而蠟燭也快要燃盡,那些在風中搖曳、接下來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火光恰如蘭明非正逐漸變得低落的自信。

其中一位給蘭明非助陣的哥們有些不耐煩,他掏出自己的那款大嗓門雜牌手機,建議蘭明非為蘇夢“點播”一首情歌——最近校園裏甚為紅火的《愛就要大聲說出口》。

雖然有想到這樣做很有可能會觸怒蘇夢和住在光華3棟裏的其他人,但在被路過行人無數次施以或友善或嘲諷及其他含義的目光、苦苦等待了快半小時後,蘭明非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地心一橫。

隻是結果依舊令人失望,歌手的柔情訴衷腸反複循環了好幾遍,401室仍然是沒啥動靜。

蘭明非不覺中憶起了自己初次在柏南大學看見蘇夢時的情景。

當時盛夏的餘威未盡,他獨自拖著行李箱,頂著炎炎烈日趕到柏南大學來報道,酷熱和一路的勞累讓他心煩意亂,隻希望快點辦完入學手續,然後到宿舍裏抱著電風扇猛吹。

而報名時蘇夢就排在蘭明非的前麵。

蘭明非至今都記得她回頭對渾身是汗的自己報以和煦一笑:“同學,很累是吧,你是從外地來G市讀書的?搭了多長時間的車了?”

蘭明非想說自己就是G市人,之所以一路過來汗流浹背是因為他父母擔心蘭明非在學校裏住宿會吃苦,硬是在他的行李箱裏塞了太多笨重的生活日常用品。

但蘭明非動動嘴,意外發現莫名的激動讓自己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感覺全身的血流都在加速流動,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宛若因為麵前女孩的粲然一笑而於霎那間煥然一新!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件鍾情麽?

隨即,蘭明非欣喜地發現蘇夢竟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當然,理智告訴蘭明非,謀定而後動。

在不驚動他人的前提下,蘭明非迅速收集到了有關蘇夢的各種訊息。

蘭明非這才獲悉,蘇夢不光是人長得漂亮,她在很多方麵的表現都異常出眾:她家境優渥——蘇夢家在G市的富人區,聽說報名時她家還專門為她動用了私人司機來搬運行李和布置寢室,再就是學習成績也非常優異……

再比如,蘇夢住在光華三棟的401寢室,她的舍友是同係的林巧希和秦媛媛,後兩個女孩的長相也頗不賴,隻是其中的秦媛媛給人的感覺很樸素,平時也不怎麽愛和人說話,蘭明非後來得知她來自於外省的農村。

無論如何,有一點事實不容否認,那就是蘇夢才是係裏眾多美女中最富於魅力的一位。

蘭明非個人對此更是堅信不移。

最妙的地方在於,蘇夢居然沒有男朋友!

至少明麵上的情報顯示如此。

這無疑堅定了蘭明非護花追美的決心。

在一次男生宿舍臥談會上,蘭明非終於按捺不住自己心中潛藏的野望,故作平靜地向睡自己上鋪的死黨陳安勇透露出這個想法,但陳安勇的回應卻相當冷淡:“啊,是這樣啊,別說哥哥我沒提醒你,我們係隻要生理正常的男的都是這樣想的,不過我勸你還是算了,沒希望的。”

“少瞧不起人,我和你說,我——”蘭明非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陳安勇在埋汰自己。

但陳安勇懶洋洋地拋出一句話,讓蘭明非無言以對:“告訴你吧,據我所知,別的係和我們係裏對她有好感的男生加起來估計都能組成一個加強連了,你還別光顧著和我急,先搞定他們再說,說起來,這些人的條件比起你來隻強不差,還不是隻有吃癟的份?”

蘭明非隻感覺自己才燃起的愛情火焰猛挨這一記,險些就此熄滅。

不過蘭明非最終還是決定繼續保持這個,嗯,怎麽說呢,夢想。

歸根結底,蘭明非確實得承認,蘇夢是卓然不群的。

蘭明非有注意到,平日裏蘇夢總是和她在校園生活裏遇到的異性刻意保持距離。

也就是說,遭到蘇夢冷落的不止一個人。

這沒準意味著他還有機會?

“堅持就是勝利,付出才有回報”。蘭明非想到了那些流傳甚廣的格言警句,突然間覺得它們是如此地符合自己的人生價值觀。

當然,蘭明非卻是知道,自己若貿然衝上前去表白,會顯得太唐突,一旦被當麵拒絕就很難下台。

於是蘭明非先在某次下課時找機會同蘇夢說了會話。

雖然談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學習相關話題,不過,蘭明非倒清楚地記得,交談結束前蘇夢衝自己笑了笑。

那一瞬間,其美無倫。

蘭明非甚至就此不切實際地展開幻想,蘇夢對自己估計也有點意思,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但很快蘭明非就遺憾地發現,蘇夢絲在保持其冷然一麵的同時,其實也並不吝惜對他人展示她那友善明媚的笑顏。

同蘭明非關係好的幾位死黨覺得蘭明非搞這樣偷偷摸摸的舉動可憐又可悲,於是不征求蘭明非個人的同意,主動授意自己在係裏的女伴們散播“蘭明非喜歡蘇夢”的花邊新聞。

蘭明非得知此事後,既高興又擔心,高興是因為死黨算是替他把自己想說卻不敢說的話給說了出來,擔心則是若蘇夢以激烈的方式予以拒絕,到時候蘭明非自己又該如何應對難堪?

但可惜,蘇夢卻當這事從未發生的那樣,繼續奕奕然地活在她自己的超凡世界中。

蘭明非那無疾而終的“戀愛”亦就此成為寢室裏哥們打發茶餘飯後時間的熱門談資。

這天蘭明非的寢室成員集體聚餐改善生活,他哥們特意弄了幾瓶啤酒。眾人一起吃喝談笑,說著就扯到了蘭明非單戀蘇夢的“壯舉”。

蘭明非在聚餐中也喝了不少酒,隻感覺心頭有股火熱的雄性豪情在翻滾湧動,卻無處發泄,聽死黨又拿自己開涮,整個人立馬爆發了:“都別說了!哥這就去買鮮花和蠟燭,讓她看看我的真心!你們要是真把我當哥們,就去給我呐喊叫陣去,敢不敢!?”

眾人隻當蘭明非是在借著酒勁吹牛皮,都不理會他,但蘭明非接下來拍著胸脯許了重諾:“這麽著吧,這事要是成了,哥就大出血請你們到市裏的酒店喝喜酒!說到做到,你們去不去!?”

蘭明非雖然家境說不上顯赫,但也稱得上殷實,而到酒店裏吃大餐對在場其他人來說確實是不小的誘惑,加上蘭明非要他們做的無非是配合壯下聲勢而已,於是都答應了。

不過臨走前陳安勇卻小聲嘀咕道:“其實,那些以前向蘇夢表白失敗的人都和現在的你差不多一副德性。”

……

正胡思亂想的蘭明非突然感覺身邊的死黨推了推自己,後者道:“嘿,你的夢中情人出來了,就看你自己了。”

蘭明非趕緊從紛亂的回憶中掙紮出來,他特別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會錯過了什麽。

401窗台上的那位女子,不就是蘇夢本人麽?

她上身穿著一件淺綠色的外套,衣服的款式與材質很好地襯托了主人本身的不俗麗質。

蘭明非頓時覺得世界是如此美好,隻願這種狀態能持續到永久。

老天保佑我成功!蘭明非激動不已地想,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和死黨在G市的一家三星酒店裏觥籌交錯,身邊坐著小鳥依人的蘇夢,衝自己眉目傳情。

對了,還有那個陳安勇,一定要多罰他幾杯!

蘭明非的嘴巴努力動了動,想要把那句他籌備已久的情話經自己之口給大聲說出來。

恰在此時,他的眼角瞥見高高在上的蘇夢此時正雙手捧著一樣東西。

那,貌似是一個臉盆……

這意味著?

蘭明非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他看見蘇夢將雙臂優雅地向前一推,然後一道匹練流光般的水瀑布從高空迅疾傾瀉而下,直直澆在自己身上。

站一旁的死黨們多數也沒幸免,特別是死黨的手機喇叭裏歌手的激情嗓音一下子啞了,而那些即將綻放完最後一絲光芒的蠟燭則幸運地提前得到解脫。

蘭明非直感覺自己全身連同心中的火熱豪情被淋了個通透,他徒勞地甩了甩手中鮮花上的水滴——這鮮花因為突如其來的“灌溉”而散發出紮眼的嬌豔,看著高處怒形於色的女子,嘴巴抽搐著動了動,想解釋些什麽。

盡管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掩蓋此刻的窘迫,唯有一股悲涼的寒意驀地從骨髓猛衝腦際。

眼前的景物和401窗台上蘇夢那曼妙的身形都被籠罩在升騰的水霧中,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殘酷無情,讓他完全始料未及:蘇夢高喊了一句“不要了!”然後將臉盆衝他扔了下來。

……

宿舍樓下傳來幾聲唏噓和幸災樂禍的口哨,再就是不懷好意的幹笑聲。

剛才的聲音中,或許還混雜著一個男生重重的、沮喪的歎息吧?

但謝天謝地,世界複又變得清淨是真的。

秦媛媛湊在窗台邊,她全程注視了整個事件的發展,看著一幫男生心中憧憬的喜劇最終以狼狽不堪的形式收尾,變成鬧劇,不,是悲劇才對。

蘇夢方才的舉動以及她表現出來的果斷與率性則讓秦媛媛油然萌生了一股敬佩之情。

當然,秦媛媛心裏還有幾絲嘲弄,餘下的就是對蘇夢的,嗯,妒意。

雖然是不影響彼此間友誼的那種妒意。

因而秦媛媛就聽見自己衝蘇夢半開玩笑道:“蘇夢,你就這樣對待你未來的男朋友?太人情淡薄了吧?”

作為正牌當事人的蘇夢卻對此持相反的意見,她平靜地道:“我啊,很討厭這種自作多情的牛皮糖的。”

我要是你,說不定會下去道個歉,秦媛媛暗暗想,或者是安慰蘭明非一番,甚至托人給他介紹一個單身的女閨蜜——如果我有的話,不過啊,要向我答應蘭明非做他女朋友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雙方間的條件差距太大,還因為——蘭明非你方才打擾到我是真的啊!

一旁的林巧希撇撇嘴,輕蔑地道:“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神經病,當自己是什麽,以為唱幾句情歌,獻上一束花,就能讓女生乖乖倒貼?我看啊,還不如用這點心思去打工攢點錢,然後去紅燈區裝瀟灑呢。”

林巧希就是一個說話直來直往的性情真人,好在她的火力通常對外不對內,待秦媛媛和班上的同學都還算不錯。此刻的林巧希顯然還未罵足癮,頓了頓,又道:“還說我們女生看言情小說看多了會變得天真幼稚,不知道誰該瞧不起誰呢!”

蘇夢倒沒有林巧希這麽義憤填膺,隻是淡淡道:“巧希,你想多了。”她轉身麵向秦媛媛和林巧希,語調平穩地吟誦出一段話:“‘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他對我說,‘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林巧希聞言有些哀怨地瞟了蘇夢一眼,嘴巴動了動,終究沒有說什麽。

“還有,我之所以這麽做,不為別的。“蘇夢繼續道,”真正原因就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雖然秦媛媛並未曾在意蘇夢所引用的那番頗具哲理性的話源於何處——後來她總算知道是出自外國名著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的開頭,但她心中原本對蘭明非等人的同情卻因蘇夢的聲明而全部被滿滿的幸災樂禍取代。

哈,那些被潑水的男生可真是倒黴到家了,人家蘇夢早就名花有主,並且在當事人的眼中,他們就是一群演技拙劣的可笑小醜。

不對,是一群想空手套白狼、自命不凡的感情投機分子。

對於蘇夢口中的“男朋友”,秦媛媛更是無比好奇:“蘇夢,你男朋友是誰啊?我可從沒聽你說起過,他人一定很不錯吧,所以你一直藏著掖著,怕人眼紅?”

秦媛媛說這番話是發自內心的,因為蘇夢的條件是如此之好,任誰都無法否認這點。

蘇夢卻隻是笑笑,沒有說什麽,不過她臉上浮起的微微紅暈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蘇夢啊,我該怎麽說你好呢?”秦媛媛故作哀歎狀道,“你說你條件這麽好,難道是老天派下來,專門鬱悶死我們這些平凡人的?”

聞言蘇夢卻擺擺手,隨和地打了個哈哈:“秦媛媛,你知道麽,我這個人其實挺信宿命的,我平時常常會想,我的前世可能是個大善人,又吃了很多苦,所以菩薩顯靈,這輩子讓我做了投了個好胎。”她看著秦媛媛,眼神真誠,“再說了,你的條件也不差啊。”

林巧希也附和道:“就是,你的男朋友也挺不錯的,人長得也算帥氣。”

秦媛媛卻迷糊了:“我的男朋友?我有麽?哈,要不你給我介紹一個?”說完她笑了,隻當是林巧希在捉弄她。

不過,經過今晚的事情,秦媛媛突然心頭若有明悟,自己相比蘇夢她們而言,青春其實是不完整的。

盡管她並不知道如何彌補這種近乎殘酷的差距。

林巧希倒對秦媛媛的回複頗感驚訝,她反問:“難道不是?我說的就是開學那天送你到寢室的那個帥哥啊。他看你的那眼神,嘖嘖,溫柔得都快冒火了,別告訴我,他其實是你親哥。”

聞言秦媛媛不由一愣。

林巧希指的是何競。

他是秦媛媛的老鄉,就讀於G市的川華大學。

當初正是他陪同秦媛媛來柏南大學報到的。

甚至不客氣地講,沒有何競的幫忙,秦媛媛連上大學都有問題。

但他真心算不上是秦媛媛的男朋友。

至少,秦媛媛一直都是這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