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下）一切因你而開始
我的一切，似乎因你而開始。
不，也許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九歌很長時間沒有再出現，學生會也沒見過他。
一個多月，樂小霞唯有見過他，是那次是班裏要演話劇，班長讓她去西邊的圖書館找一些場地和燈光的資料，她也不知道哪些書合適，就挑了一摞抱在懷裏，結果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因為踩空了台階整個人摔了下去，撞到的又正好是之前撞過的膝蓋，樂小霞疼得差點沒哭出來。
“嘖嘖，真是報應！”
她抬頭看去，並不是認識的人，隻丟下那句話轉身走了。好在這種事她已經不去介意了，她好笑地坐在那，揉了揉腳踝，趕緊收拾散落的書本，恰在那時一雙咖啡色的係帶休閑皮鞋出現在視線裏，鞋子的主人彎腰拾起遠處的那本書才猶豫著走過來。
他蹲下來，好一會才問：“疼嗎？”
似乎已經預感到是他，樂小霞依舊低著頭：“沒關係的，不疼。”
九歌就站起身，越過她身邊。
她正歎了口氣，有人卻扶住她的肩：“我帶你去看看。”
“真的沒關係。你……去忙吧。”
他沒有放開她，堅持地扶住她，直到百裏跟朝朝看到他們的時候才放開手。
樂小霞才說一句“謝謝”，他就沉默著走了，她甚至還來不及看看他。
那一次，百裏並沒有覺得不對，朝朝卻覺得怪異，屢次問她是不是跟九歌發生了什麽，樂小霞每每不肯作答。
想來那事之後，也有半個多月沒見到他了。她不由跑去問高子語：“九學長他辭職了？”
高子語古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樂小霞搖搖頭。
“我以為你知道的。”他一笑，“不過你放心，他本來就沒怎麽來學生會。”
“怎麽會？”
“樂小霞，你真的不知道？”
“我……”
“對了！就是因為你。現在嘛，他不過是回到正常狀態。”
她心中一亂，高子語突然肅然道：“樂小霞，他有什麽不好？這容城多少女孩喜歡他？還有J大的美女們——我看你數都數不來，怎麽你非要——啊，抱歉，我好像多管閑事了。”
“不不，怎麽會，是我……”
“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好，但是有空你還是去看看他吧，咱部長第一次談個戀愛就失敗，打擊不小。”
“他怎麽了？”
“他——”
林靜走過來，警告地看他一眼：“高同學，你再亂說話，小心部長揍你。”
樂小霞走到開水間，下意識地打開消毒櫃，那個綠色的杯子就這麽擺在一堆白色的杯子裏麵，雖然在最角落裏，卻格外顯眼。她胡亂關上門，拿著水壺衝開水，直到水快滿出來才記得要去擰開關。
有人先一步把水關上，冷然道：“小心點，很燙的。”
聽聲音就知道是百琉香，她道：“謝謝……”
“我倒應該對你刮目相看了，別人倒罷了，真沒想到他會這樣。”
“什麽？”
“你不知道嗎？他怕女人跟怕鬼似的。”
“你說九學長？他……到底是怎麽了？”
“嗬！明知故問。”
樂小霞一個晚上都心神不寧，跟聞人玉景走樓梯的時候都差點摔下去。
“怎麽？想讓我背你嗎？”
“啊？不，不是的……”
“那就好好走路。”拍了下手，感應燈又亮起來，他笑道，“來，我牽著你。”
她再無心思多想，所有思緒似乎都被攥進他溫暖的手心裏。
他一路送她到門口。
“其實，有件事……”
聞人玉景笑道：“說吧，憋壞了吧？”
“哦……是這樣的，聞人，我想去看看九學長，聽好多人說，他好像生病了。”她抬起頭，神情坦然。
他沉默了一會，神情還算柔和：“去吧。要不要我陪你？”
“哦……可是你那麽忙，這樣好嗎？”
“那你知道他住哪嗎？”
“我……不知道。”
“嗬……打算什麽時候去？”
第二天樂小霞下午一下課就去大門口跟他匯合，本來燉了湯，已經裝在保溫盒裏，想想還是放下了。
聞人玉景準時在門口等她，開了半個小時的車才到。聞人玉景按了門鈴，隻報了名字，門“叮”的一聲就自動打開了。一走進去，她心裏就有點拘謹。跟範鍾鈴家有點相似，他的家也有一個院子，院子很大，風格卻顯得有點隨性，並沒有精心的造景，還寒冷的天裏，植物竟然不見枯敗之色，樂小霞注意到院子東邊的防腐欄杆後麵有個玻璃房，裏麵竟然種滿了粉玫瑰……
“好看嗎？”管家突然出現在她身邊，“我家少爺種的。”
“啊——”她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個相貌嚴肅卻不顯冷漠的中年男子，樂小霞暗道自己失禮，又想到自己也收到過一束粉玫瑰，不由道：“好看……”
“喜歡可以叫他送給你。”
“他——九學長呢？他還好嗎？”
管家：“你可以到處看看，不用急。對了，我是這裏的管家。很高興見到你。”
“哦，我也很高興能見到您……這裏真美，那我就再看看？”她到了這裏，其實是有點“近鄉情怯”之意，知道他有人照顧，便覺得能再拖一會兒也是好的。便真的隨意走了會，管家就慢慢跟著她，樂小霞忽地指著牆角一處笑了：“你們家也種菜呀？”
“嗯。這些是我種的，那些是他種的——”他指了指門口的沈駿，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站在門口跟聞人玉景閑聊了。
“管家叔叔，你種的比他好。他是……”
管家滿意地點頭：“是他父親。”
仿佛感覺到樂小霞的視線，門口兩人都朝她看來。
沈駿悄悄對她指了指樓上，樂小霞抬起頭，就看到九歌正趴在二樓的欄杆上往下看。四目相對，她竟一時無法移開眼。
九歌早知她會來，隻是電話是聞人打過來的，管家一問，他露出一副複雜的表情，並沒有拒絕。精明的兩個長輩腦子拐個彎就大概明白了一點，不由也有些期待。沈駿當時就悄悄地說：“不知道是何方妖孽，把我兒子折騰成這樣，再不來，我兒子都快成木乃伊了……”管家狠狠白了他一眼。
樂小霞烏黑頭發盤在腦後，溫暖的陽光下幾乎可以看到她額前的細發，她一身暗紅色的棉服，肩上披著墨綠色的圍巾，裏麵是件中長的碎花尼絨裙子，她站的地方離陽光房並不遠，旁邊是各種各樣的植物，除去管家，那個畫麵還是非常養眼的，九歌看著她的一顰一笑，蒼白的臉上帶上一絲血色，他看得眼睛都覺得酸了，胸口處又熱又疼。
樂小霞也看著他：他身上裹著厚厚的衣服，紅色的圍巾把他的臉衫得更加蒼白虛弱，連著平時粉嫩得讓女孩子嫉妒的雙唇也沒了血色。他神情疲憊，靠在欄杆上，眼睛始終看著她。樂小霞皺起眉，才一個多月沒見，他竟然消瘦許多……
聞人這時候朝她看來，管家忙閃身擋住他的目光，並伸手扯了扯她示意跟上。
沈駿仿佛才看到她：“唉呀，你看我，把這位美麗的小姐給忘了。小姑娘叫什麽名字呀？”
“九叔叔好，我叫樂小霞。”
頭頂上似乎有人“噗嗤”笑了一聲。
沈駿抽了抽嘴角：“同學啊，我姓沈，不姓九，九是他娘的姓。”
“他娘的？”
沈駿：“呃……”
樓上：“噗……”
聞人：“嗬……”
管家：“咳……”
樂小霞羞窘地低下頭：“沈叔叔好。”
“哦，進去坐吧。我叫他下來。”
“沈叔叔，他要是身體不好，就別叫他下來了。”
“那你——你們上去？”
“啊？”她看聞人。
沈駿歎了口氣：“哦，我是說可能真得麻煩你們自己上去了，昨天才送他去醫院洗胃……”
“啊！”
聞人牽起她的手：“我帶你上去吧。”
沈駿一看額頭都要冒煙了，不過臉上卻很誠懇：“不陪沈叔叔再聊會兒，你多久沒來了都？”
管家忙瞪他一眼。
沈駿隻好眼巴馬地看著他們手牽手上去，略一思索：“我看這小姑娘生得淳樸可愛，對咱兒子也不是全沒感情——”他默了默，變臉似的換上一副陰險的表情，“你看，有沒有辦法可以拆散他們？”
管家：“……”
九歌正斜斜坐在沙發上，手上隨意地翻著一本畫冊。兩人在他對麵坐下來，隔著一張長長的桌子。
離得近了，樂小霞才發現他真的是生病了，看起來非常的不好，嘴唇都在脫皮。
“怎麽這樣了？”
“九學長……”
好好的探望，他非要跟著來，還坐得那麽近……九歌不看他們，身體動沒動一下，隻隨意說道：“失戀了唄。”
樂小霞低下頭。
“嗬……”
“很好笑嗎？”
聞人也不生氣：“你爸說，你把他珍藏的洋酒都喝光了？”
樂小霞一怔。
九歌忽地扔下書站起來：“你當初能比我好到哪去？”
“我？什麽？”
“沒什麽，”九歌自知失言，呐呐地坐下：“想喝點什麽？”
“茶吧，”他望了眼身邊的人，“比較暖和。”
管家正好端著茶壺上來，拿了杯子給大家倒上，坐在一邊“服侍”……聞人玉景喝了幾杯看了樂小霞一眼就先下樓去了，管家自然也沒再久坐，留兩人在上麵好一陣沉默。
樂小霞喝了很多茶，終於忍不住道：“九學長，那個……”
“什麽？哦……”他想了想便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別擔心，我很快就沒事了……”
“不是，是——”
“我知道你們已經在交往了，我隻是一直在欺騙自己——”
“九學長——”
“你不必覺得愧疚，樂小霞，你已經知道我……我會喜歡上你，真的很開心，我從沒那麽開心過……”也沒有這麽痛苦過，就像將心髒生生剝離一般……
“我……”
“我不會怎麽樣的，我知道該怎麽做——”
“不是，九歌，廁所在哪裏？”
“我不會——”他抬頭：“啥？”
“廁所……”
九歌羞得想鑿坑，指了指起居室後麵的過道，樂小霞狂奔而去……
為什麽？為什麽你連抒發一下悲傷的機會都不肯給？
樂小霞生理上的壓力得到釋放，精神狀態也輕鬆了不少。不得不承認，她不僅僅是急於上廁所……這個不夠成熟穩重的年紀，她無法承受的感情和重量，就像兒時的“鐵三角”，就像那次看著青青突兀地跳進水裏、看著思敏跳進水裏，她不會遊泳，感覺就像是自己溺水了一樣，竟沒有想到青青原是會遊泳的……
她回到坐位上，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
氣溫太低，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樂小霞看到旁邊有電磁爐，就把茶壺放在上麵加熱。
“我……我剛才說的，都是認真的。”
樂小霞一頓，低聲道：“我知道……”
“所以，你別擔心。今天能來看我，我很高興。”
“九歌，謝謝你。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他淡淡地笑了。
“那你會好好吃飯……會好好的嗎？”
“嗯。”
“會像以前一樣嗎？高子語說，喜歡你的女孩子特別多，我都數不過來的。”
“可是你不喜歡我呀。”九歌笑了，彎彎的眼睛就像從前一樣清澈明亮，看著他的笑容，她突然有說不出的感動，還有悲傷。
“是我沒那個運氣。”她笑著低下頭，給他倒上一杯滾燙的茶。
九歌端起來握進手心裏，淡笑著說：“等我們都老了，要是也能像這樣，坐在一起聊聊天，喝著你泡的茶，那也是很開心的。”
樂小霞看著他說道：“會的，一定會的。”
九歌會心一笑，想起什麽就說：“你等我一下。”他走進房間拿出一個盒子，盒子上重新被係上蝴蝶結。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把盒子放在她麵前。
“這是什麽？”
“禮物。”他笑著卻沒看她，“買很久了，一直沒送出去，上回……你生日那天，本來已經弄丟了，門衛撿到又拿回來。”
“哦。”
“你不會拒絕吧？你可別說不要！”
她想了想，拿起盒子看了看笑道：“我又要債台高築了……謝謝你的禮物。”
他鬆了口氣，低聲道：“我寧可你永遠還不清……”
她把盒子放進包包裏，拿起桌上的畫冊看，本來隻隨意地翻了幾頁，但很快就被吸引了。
“怎麽樣？”
“好看。這是哪裏？”
“我就知道你也喜歡，這是阿爾卑斯山，”他又翻開幾頁為她介紹，“這是巴西的森林……這裏是非洲……”
不知不覺間，九歌已經挨著她坐下，他繼續說道：“Pery，這個攝影師在國內並不知名，但他拍的都是大自然，你看最後這個……”
“大自然是我的歸屬……”
“對，這是個熱愛自然的人，拍的大部分作品都追求回複到最原始的狀態，你看這個狼群，當時為了拍這個Pery他在……”
樂小霞津津有味地聽他介紹，隻覺得生命的驚險與神奇，腦海裏好像看到一個人正在叢林裏自由自在地奔跑，沒有約束，隻有廣闊的天地，世間隻得一個本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由的談論在對上視線的時候，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對方。樂小霞放下相冊打算離開，九歌抱住她。
她沒有動，第一次沒有任何反抗地任他抱著。
牆上的時鍾慢慢地走了一段距離，緩慢卻始終往前走，沒有人能把指針撥回原來的位置。
返程的時候，她顯得比平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