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殺
誰能說得清呢？這世上的事就跟天上雲一樣，可以變成彩虹，也可以化作陰雨。
九歌的膝蓋軟組織受傷、骨骼有些錯位。他也是挺悲催的，自從遇到樂小霞後，隔三差五的就得到醫院報到一下。
樂小霞謹記聞人玉景的話，盡量減少和九歌單獨見麵，所以她隻去醫院看過一次就沒再去了，那傷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她心裏又擔心又過意不去，私下裏就燉了大骨湯或魚湯每天讓高子語幫忙帶過去。
牽手的一幕一直浮現在腦海，又生氣又難過。九歌心中煎熬，整天就躺著巴巴地等著高子語送湯過來，又盤問一翻樂小霞有沒有交待他說什麽，高子語每次都被問得哭笑不得，直到一周後，他出院，他才得到解脫。
可是出院後，事情也不順利，九歌除了做事就是在發呆。
“你有問題直接找她呀？”
“……”
“你們這究竟鬧的是什麽別扭？”
“……”
不是不去找她，而是沒那個勇氣……
聞人玉景不是一個能主動跟女孩牽手的人，他比誰都清楚。如果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自己能接受得了嗎？
不能……
樂小霞確實有躲著他的心思。
自從跟聞人玉景確立關係後，她的心情除了興奮，還有一絲莫名的焦慮，那焦慮是從何而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聞人說的話她也覺得有道理，九歌曾經親口對她說喜歡她，她不能再跟他像以前一樣毫無顧忌地相處。
有一點也讓她很介意，百琉香還是像往常一樣經常來找他，每次她都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人，明明她才是小三嘛……
反正許多原因加起來，讓她覺得有那麽一點不安。
還有……
有一天下課後，百裏逮著她問道：“你是不是在跟聞人玉景交往？”
樂小霞呐呐地說：“怎麽這麽問？”
“還用問，好多人都說看見你們牽手了！”
“唔……”
“怎麽？”百裏冷笑一聲，“這麽說，你們真的是那種關係了？”
樂小霞沒有回答，這在他眼裏就算是默認了。百裏冷著臉掉頭就走。
“都沒聽你說過。”暮朝朝說著見百裏走了，忙追上去，“人家找男朋友，你生哪門子的氣？”
“我？”百裏頭也不回，“我當然生氣了！她什麽都沒說，還有沒有把我們當好朋友？你就不生氣？”
暮朝朝點頭：“是有點生氣……”
“就是吧！你也很生氣對吧？”
“其實，我好像也不怎麽生氣呀……喂！你跑什麽！等等我呀……”
樂小霞一邊收拾著書，一邊心裏苦笑，何止是他倆，就連“奶茶二人組”、許多同學、甚至是學長、學姐見了她都指指點點，有的還跑上來問她是不是跟聞人玉景在交往，甚至還指責她居心叵測，勾引學生會會長……
這些事，其實她早前就有一點預感，所以在他吻過她後，才一直猶豫著不敢明確去問他，不敢跟他確認關係，直到九歌摔傷的那天，兩人的關係才定了下來。
最多的時候，她隻能保持沉默。誰讓聞人那麽矚目呢？誰讓她……是個村姑呢？即便談個戀愛跟別人無關，可是看著不般配就是不對的，與情何幹？這就是世道。
樣貌、才能、金錢、地位、家庭……大概沒一樣算得上是相匹配的吧。如果換成是百琉香呢？是不是一切都會成為理所當然？
可是，一想到兩人偶爾穿過人群視線交匯的時候，想到他牽著她陪她一步步走下樓梯的時候，她又覺得一切是值得的，應該更加努力才是！
樂小霞皺眉想了半天未果。她目光落在書架上，就看見那兩本“戀愛手冊”，心思一鬆就抽出來翻了一會兒，果然心情就好了許多。
第二天上午，因為前麵兩節沒課，她就在家裏織圍巾，才過沒多久尖銳的鈴聲就響起來，她心裏莫名一驚，才接起來聽了幾句，臉就“刷”地白了！
範鍾鈴自殺了！
問清哪家醫院，她顧不得還要上課就急匆匆出了門。走到半路的時候，想了想又往回跑。時間是上午，樂小霞直接去建築係找人。這是她第一次到九歌的係裏，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裏，隻好見著人就抓來問，到最後反倒是九歌聽說了跑出來找她。他本來就沉浸在自己逆流成河的悲傷裏，乍知道她來找他時便心情大好，沒想到一見到人，竟然是一副悲傷的模樣，當下心裏一疼，半抱著她焦急地問道：“樂小霞，你怎麽了？”
樂小霞一看到他，強忍的眼淚就“嘩”地掉下來：“九歌，你能不能跟我去趟醫院？”
九歌越發急了，將她全身上下掃描了一遍：“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了？你別哭，乖，別哭了，我陪你去，我們馬上就去！”
“不！不對！不是我，是鍾鈴！”
“鍾鈴？”
高子語本來跟在九歌後麵，落後了幾步，聽她一說猛然問道：“鍾鈴怎麽了？”
“她、她割腕——”
“什麽？你說什麽？她在哪家醫院？現在怎麽樣了？走——”說著就一把扯住她胳膊。
九歌一把拉開他，才對樂小霞說：“你別急，也別擔心，我們這就去。”
樂小霞聽到他的安撫，才點點頭。
“乖……”說著一邊牽住她的手，一邊問高子語，“你開車了沒有？”見他搖頭，九歌把車鑰匙扔給他，“先去把車倒出來等著，在校門左邊。車牌號你知道吧？”
高子語忙點頭跑出去。
一路上高子語開車，九歌跟樂小霞坐在後麵。九歌的左手環住她的肩，右手還牽著她的，樂小霞好一陣才想起把手縮回來，直了直身體。
九歌鬆了手，忍住去抱她的衝動，柔聲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嗯。”
可是等他們趕到的時候，範鍾鈴正在ICU裏昏迷不醒。門外坐著範鍾鳴和林墨聰，還有一個她沒見過。
“怎麽樣？”
“失血過多，還在昏迷。”範鍾鳴紅著眼道，“抱歉，一著急就沒說清楚，讓你擔心了……”
“不，謝謝你告訴我。”
“我想她一定想見你，就……”
高子語聽他們談話，頓時鬆了口氣：“這事你別告訴別人。”
“嗯。我們都不會說的。”樂小霞看大家說，九歌跟高子語忙點頭。
幾個人在門外等了許久，醫生說暫時可能無法醒過來，範鍾鳴就叫大家先回去，等人醒了再電話聯係。
坐在車上，樂上霞跟九歌道謝：“今天謝謝你。”
“謝我什麽？現在她沒生命危險了，你也放心吧。”
“嗯。總之要謝謝你。”
“那你說，怎麽謝我？”九歌一笑，“要不，你陪我吃飯吧？”
“啊？”
“怎樣？”
“好。”
吃了飯，九歌把她送回宿舍才離開，臨走前他說：“要是她醒了，你願意的話我再陪你去……”
樂小霞感激地點頭，正想跟他說這個，他自己就先答應了。
“那我……先走啦？”
“好。”
九歌三步一回首地走了，樂小霞看他那樣，也轉身回宿舍，臉上帶了一絲笑意。
經過這一次，範興國總要心軟了吧？範鍾鳴說是兩個人訂婚的時間到了，範鍾鈴想不開才想要自殺。今天在醫院看林墨聰那副幽深的樣子，估計心裏也是很在乎她的，可是，能怪誰呢？
第二天範鍾鈴醒了，就是不願意開口說話，水米不進。
樂小霞要打電話給九歌，這才意識到這麽久以來，她竟然沒有九歌的手機號碼……她隻好到學生會去問林靜。九歌仍在專教，他在老師的眼皮底下溜出來，高子語跟他不同班，正好看他從窗邊經過，放下丁字尺跟他一起到校門口與樂小霞匯合。九歌把車門打開，讓她坐在副駕上，高子語坐在後麵，三人直接到市醫院。
病房裏範興國也來了，林墨聰今天沒來。範興國見到來者臉色並不好。
範鍾鳴看了眼範興國，眼神竟然有點冷，才說：“你們進來吧。”
範興國目光停留在九歌身上，像刺一樣弄得他有些莫名，低“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範鍾鳴低聲對樂小霞說：“她已經醒了，你們先看著她，我再去拿點吃的。”
樂小霞點點頭，走到床邊：“鍾鈴、鍾鈴、我們來看你了。”
高子語也難得溫聲道：“鍾鈴，你好點了嗎？”
“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你醒了對不對？要不要跟我們說說話？”
幾個人安撫了一會，範鍾鈴睫毛顫了顫就流下兩行淚來，呼吸顯得有點急促：“樂、樂小霞，我好難過……”
“我知道。”樂小霞。
“我不想嫁人。我不喜歡他，我……”
“嗯。你別激動，慢慢說……”
鍾鈴一直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得可怕，她說：“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希望了，沒有了。”
“不，不會的。你爸爸看到你這樣一定會心軟的，他不會讓你嫁人了，不會訂婚了，他現在一定也很心疼你的。”
“他……他才不會。”她的嘴唇幹裂，與去年那個水靈靈的女孩簡直判若兩人，她拉起被子把臉藏進去，聲音帶著哭腔，“我……我好想他……”
樂小霞下意識地看了九歌一眼，歎了口氣，才說：“鍾鈴，你不願意睜開眼睛看看嗎？不想看到他嗎？九歌他來看你了。”
被子輕微顫了顫，傳來悶悶的聲：“他來看我了？他在這裏？”
“嗯。你要還躲著嗎？”
“不……可是我現在一定很醜，你讓他先出去好不好，我要化妝。”
“嗬……鍾鈴，我剛才都看見了，他也看見了，你皮膚那麽好，一點也不醜，又漂亮又可愛。”
鍾鈴這才慢慢把頭伸出來，睜著紅紅的眼睛去找尋他。
樂小霞站起來朝他走去，九歌大概意識到什麽，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她低聲對他說：“九學長，能不能陪她一會兒？”
九歌心涼了半截：“原來你叫我跟你來，是為了她……”
“九歌……對不起。可是我也沒辦法，鍾鈴她想見你，她現在身體太弱，在醫院不吃不喝的會更嚴重的。”
他聽不進去她的話，隻覺得心頭燒起一團怒火，可是出口卻淡淡的：“好，我去陪她……但是，你也要呆在這。”
“謝謝你。”她點頭，率先坐回病床邊，九歌便挨著她坐下，高子語便也在另一側坐下。他本來心地不壞，性格又開朗，對女孩子反應又遲鈍，倒省得被鍾鈴弄得不自在，他落落大方地對她露出笑容：“生病了就好好吃飯嘛，什麽事比吃飯重要？”
範鍾鈴果然乖乖點頭，蒼白的臉總算有了點血色。
氣氛好了一些，高子語也說：“就是啊，好好吃飯，你這年紀估計還在長身體呢！”
範鍾鳴把粥打回來，九歌坐在外側就伸手接了遞給樂小霞。高子語忙去按按扭，把床頭抬高，樂上霞舀起粥，吹了吹才遞過去：“來，吃飯嘍，我喂你呀！”看得九歌暗自好笑。
範鍾鈴紅著臉吃完飯，心情好了許多。
大家陪著她聊了有一個多小時，臨走前，她想了想還是說：“鍾鈴，活著那麽美好，你看是不是？不可以再想不開了？”
高子語也說：“就是啊！活著什麽不能做？多開心呀！死了就什麽都沒啦！”
樂小霞白了他一眼：“什麽死不死的！你要活得好好的，你看啊，你條件這麽好，又長得好看，要是你願意，可以比別人過得好一百倍呢！你就不想試試？”
範鍾鈴流著眼淚，露出溫暖的笑容。
九歌便道：“女孩子多笑笑才可愛嘛！”這話是沈懿經常說的……
“嗯！九學長，高學長，謝謝你們今天來看我。”
“謝什麽呀，那你好好養病，記得按時吃飯。”高子語說。
“可別任性啊，這次可把她嚇壞了！”九歌說著瞥了眼樂小霞。
“我知道……”她感激地看了樂小霞一眼。
“那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有事叫你哥給我打電話。”
“嗯，你記得要再來看我，在這我……好無聊的。”
樂小霞笑著說：“好。”
回去的路上，樂小霞心情好了許多，九歌默默開著車，一句話也沒說。隔天再約他去醫院的時候，他直接拒絕掉了，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拒絕她……範鍾鈴看不到九歌雖然有些失望，但看氣色，還是好了許多。這一天她總算看到範鍾鈴的母親，是個身材嬌小的女人，臉色並不好，走路還要人攙扶著，聽範鍾鳴說起，才知道原來她身體一直不好，長期在國外接受治療、養病，很少能回來。她一進來，樂小霞跟高子語就出去了，高子語說醫院的東西吃多也會膩，就提義去外麵買粥，兩人沒到候梯室，就聽到有人提“範鍾鈴”。
“……這事現在也不好辦了，她那性子平時還好，倔起來就不要命……”是範國興。
林墨聰就說：“伯父，這其實都怪我，是我逼得太緊了……”
“唉……這也不怪你。訂婚的事——”
“這事現在就先別跟鈴鈴提了罷。”
“那行，等她身體好了，情緒也穩定了再訂婚。”
“嗯。就這樣吧。我也會好好對她的。”
“唉……你對那丫頭也算好的了，就是她太不懂事……”
“我不會放棄的。慢慢來……”
看來這樁婚事是不會取消的了，但目前來看，也不會再提了。樂小霞抬頭就看見高子語一副肅容，好像隨時要跟人打架似的。樂小霞怕出事，忙拉著她往回走。
“樂小霞，她自殺就是為了這事？包辦婚姻？”
“……”樂小霞無奈點頭。
“這幫人怎麽可以這樣！她才幾歲？這不是欺負人嗎？還算自家親人嗎？”
“可能是有苦衷吧……我看他——”
“P大的苦衷啊——這事你早就知道了？”
“嗯。”
“怎麽不早說啊你？”
“你小聲點……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那……剛才那男的是誰？”
“他叫林墨聰，其它的就不知道了，隻見過幾次麵，話都沒說一句。”
高子語回到學校的時候心裏還一直煩悶不堪，圖紙他畫不下去，隻好去隔壁找九歌。九歌看到他也不理他，徑自畫自己的圖。高子語氣不過，狠狠摔了張凳子悶悶地坐下來。大家都是相識的，幾個人看他臉色不好，就圍過來逗趣。
“喲，發這麽大的火！誰惹到咱‘高富帥’了？”
“我靠！”
“說嘛，兄弟們給你找場子，一天到晚畫圖手都要抽筋了。”
高子語悶了半晌才道：“你說說，特麽這社會怎麽還搞包辦婚姻那套？無不無聊！”
“不是吧！你爸包辦你了？”
“我靠！滾蛋！”
“這事在我們這不稀奇啊！我老婆不就是包辦的嘛！”
“你就不覺得難受？”
“我難受什麽呀？我叫我爸包辦的呀！”
“滾蛋！你就不想想人家女孩子會難過？”
“她難過什麽呀？我這麽優秀，撿到這麽個大便宜不偷著樂就算了還敢給老子難過？”
“……”
“我倒想起一件事，這可是跟你們說真的呢！你還別發這麽大的火！那個許薇你們知道不？”
“好像聽過，好像念法律係。說來怪嚇人的，她原來喜歡上一屆的會長，愛得死去活來的，後來父母逼她嫁給一個富商，結果半夜跑到辦公大樓上跳樓了……”
“我倒沒聽說過，幾年前的事啊？”
“三四年了吧，那時候張常鈺還隻是副會長，那女人跳樓後，他吃了半瓶安眠藥也差點死了。這還不算什麽，聽說發生那件事後，辦公樓還鬧鬼了，大家繞著路走都不敢經過那。啊——”
一直沉默著的高子語給嚇了一跳：“我靠！你不好好說話突然鬼叫什麽？”
“嚇到了？哈哈哈——畫圖去！”
“……”
失去心愛之人的感覺他不知道有多痛苦，非要以命抵命的程度，但眼下範鍾鈴的事，卻像一根刺哽在他的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