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夏。

老話都說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翻便翻。這不,上午還是烈日當空,到了中午就忽地起了狂風,將院中的花木吹得東倒西歪,不一會兒,豆大的雨粒便劈裏啪啦的砸了下來。

好在夏日的雨來去匆匆,小半個時辰便停了。

暴雨過後,這夏日的氣息便涼爽許多,草木喝飽了水,枝葉越發翠綠惹人憐愛。

蓁蓁看著院中的樹木,心想若她還是樹形,此刻定然會盡情舒展枝椏,將綠葉兒搖得嘩啦作響。

不過,她已經不再是樹精了,她成了一個人。

三天前,她還是一顆百年石榴樹,長在月老祠邊上。

數百年的生長,讓她枝繁葉茂,果實累累,是以許多人給月老上過香後,還會對著她許願,祈禱兒女雙全。

蓁蓁吸納日月精華,數百年的修煉,讓她頗通靈性,感應到心思淳樸的香客,便會搖晃樹身,落下一個大紅石榴。

香客拾得石榴,回家吃下,一年後便有了子女。

於是信奉石榴古樹有靈的人越來越多,信力越來越強,蓁蓁的修煉也越發順遂。

半個月前,她感應到雷劫將至,一旦渡過,她便能化成人形,這是她期待了許久的事。

要知道,她在月老祠前呆了五百年啊,不曾換過一個地方,吃的喝的永遠是水,太難受了。

她特別想當人。

變成人她就可以和香客們一樣,吃到香甜可口的美食,穿上漂亮的衣裳,騎著小毛驢遊覽大好河山。

想想就覺得很激動!

或許是心思太浮躁,她沒有做好抵擋雷劫的準備,第一道雷劫就讓她痛苦萬分,第二道時形神崩潰,第三道時徹底消散。

待她意識再度清醒時,她就發現自己成了鈕祜祿家的三格格。

當時她嚇壞了,以為自己奪舍了小姑娘的身體,但感應一番,發現小姑娘的魂魄早已離體多時。

後又聽丫鬟們閑話,才知道這鈕祜祿家的三格格是個早產兒,胎裏帶來的不足之症,從小就沒斷過補藥,將將養到了十四歲。

前些天吃了一碟冰西瓜,便上吐下瀉,晚上著涼起了高燒,差一點就去了。

“幸好老祖宗保佑,咱三格格挺過來了。”

蓁蓁淡笑,沒有說出真相,事實上真正的三格格已經去了。

其實對那個小姑娘來說,去了也是一種解脫。

吃了十幾年的補藥,早已讓她舌頭發苦,吃什麽都沒味道。再加上體力不支,不敢費神,所以滿洲女子熱衷的騎射、漢人女子的琴棋書畫,她都不曾學過,每日便是吃藥、睡覺,剩下的時間便是羨慕的望著其他人。

蓁蓁覺得對方這日子比她還苦呢,雖是生在富貴窩裏,卻無法享受。

她希望這個小姑娘能早早的投胎,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重新開啟一段鮮活的人生。

“格格,該吃藥了。”

丫鬟的提醒,打斷了蓁蓁的沉思。

蓁蓁看著這黑黝黝的湯汁,也是愁得慌,最後擰著鼻子勉強一口灌了下去。

這湯汁實在是太苦,咽下去後,她抿了一口蜂蜜水,味兒有些淡,趕緊換了棗泥山藥糕放嘴裏。

這是她做人後最喜歡的一道糕點,色白如雪,晶瑩高潔,表皮印著牡丹花樣,雍容又大氣,漂亮得叫人不忍心吃掉它。可這糕是由山藥和棗泥製作而成,周身散發著一股清甜的香味,單聞著它的味,便饞得抓心撓肺。

蓁蓁一口氣吃掉了六塊,再要取,盤子被人拿走了。

她一抬頭,便看見荷香一臉擔憂的望著她。

“格格,您可不能再吃了,吃多了傷胃,傷了胃可就又要多吃一味藥了。”

自從前些日子格格病愈後,胃口就好了許多,都說能吃是福,可這話放她們家格格身上卻不適用。。

格格小的時候不知克製,隻顧著嘴上快活,吃東西毫無禁忌,傷到了胃,最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府上連夜請了太醫替格格紮針診治。

蓁蓁知曉她說的是實話,歎了口氣,擺擺手,“拿下去吧。”

她的神魂融入這具身體後,便能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滋補身子,體魄比以往強健了許多,想來多吃一點東西是無妨的。

隻不過她這身子病了十幾年,總不能突然就好轉,惹得旁人生疑,還是配合大夫和侍女們的叮囑,慢慢恢複的好。

***

“格格,可要午睡?”

蓁蓁搖搖頭,她想去看書,但她還不會認字,得請個師父。

“法喀和顏珠在做什麽?”

法喀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13歲,他倆還有一個親姐姐,去年進了宮給皇帝當妃子。

顏珠是其它妾室所出,和法喀年紀相近,兩人自幼就同吃同睡,比別的兄弟更親近些。

這兩人原本是在宗學裏上學,學習滿漢文化和騎射功夫,不過這倆小子跟人比試時輸了,不僅丟了麵子,還傷了腿。

兩人便跟嫡母請了假,來莊園裏養傷避暑。

這個莊園是太.祖時期傳下來的,麵積極大,不僅有富饒的農田、果林,還有大片池塘,裏麵養魚種荷,在這裏消暑,日子美得很,也是蓁蓁療養的地方。

除此之外,莊園裏還有一片平坦的荒地,祖輩們把它改造成習武場,給家中小輩們練習跑馬、騎射、布庫。

蓁蓁瞧了一眼地麵,這才下了雨,泥土都是軟的,不適合跑馬,她估計那兄弟倆八成是在書房做功課。

荷香的回答正如她猜測那般,“兩位少爺都在書房練大字呢。”

“我瞧瞧去。”

這下荷香沒再攔著。

在她看來,三格格早晚是要出嫁的,偏又是這個柔弱身子,隻怕會被夫家不喜,那三格格可就要靠兄弟們撐腰了,所以三格格去探望少爺那就是聯絡感情,這是好事。

擔心三格格走路累著,她連忙上前扶著。

主仆二人穿過長長的回廊,到了前院書房。

書房外搭了一個葡萄棚,長得很是茂盛,綠油油的葉子鋪滿了整個棚架,光線隻能透過縫隙灑進來,點點碎金恍如夜空中的星星,風一吹便四處跳躍浮動,俏皮得緊。

時值七月,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一串串彷佛紫水晶般掛在枝頭,看得蓁蓁眼饞嘴也饞,不肯挪動步子再往前走。

“荷香,弟弟們學習辛苦,我們摘點葡萄慰勞他們吧?”

荷香在心裏默默吐槽:分明是格格你想吃葡萄了吧。

不過這葡萄有補氣血、益肝腎的作用,倒是能吃一點,便不再攔著。

“那格格您先進屋同少爺們說話,奴才去找人來幫忙。”

蓁蓁自然是答應的,歡快的催她離去。

進了書房,兩個弟弟端坐在書案前,正專心致誌的練字。

蓁蓁不好打擾,便沒出聲,自顧去書架前取了一本書翻閱,隻見裏麵全是螞蟻一般的小字,看得她頭暈。

一連翻了好幾本都是這樣的,她一個都看不懂,真是挫敗得很。

法喀終於完成了臨摹的字帖,洗了手,來到蓁蓁身旁。

“三姐姐何故歎氣?”

蓁蓁略帶苦惱的說:“夏日冗長,日子難熬得很。我聽說外頭那些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都是從書上看的,便想淘幾本書消遣,可惜我卻不識得字。”

顏珠也做完功課,來到姐弟倆身旁,勸慰道:“這有什麽好發愁的,三姐喜歡什麽書,我們讀給你聽便是。”

蓁蓁搖頭拒絕,“那不方便,你們身為男子豈能日日混跡在後院?況且你們要讀書識字還要練習騎射,哪有那麽多時間與我玩樂?若是叫大哥與二姐知曉了,定會說你倆不思進取。”

法喀沉著臉點頭,“三姐說得有道理。”

“那怎麽辦啊?”顏珠撓撓頭,也有些煩悶。

蓁蓁看著這倆為自己發愁的弟弟,心頭感激,他倆倒是真心關愛姐姐。

她充滿期待的看著兩人,“法喀、顏珠,你們教我讀書吧。”

“好啊。”顏珠一口應下。

從啟蒙開始,他就被夫子們管教,挨罵了也不能反駁,父母兄姐還都讓他尊敬夫子,夫子可威風了。他心裏豔羨得緊,也想收個學生耍耍當老師的微風。

法喀有些遲疑,“可大夫說過,三姐你身子虛弱,要靜養不能耗神。”

蓁蓁趕緊擺手,“沒關係的,我感覺這些天比之前好多了,可以學習認字的。”

“當真?”

“真的呢。”蓁蓁用力點頭,“不信你待會兒考驗考驗我。”

法喀見她雙眼似有哀求之意,實在不忍心拒絕。

他心裏也一直都很憐惜這個姐姐,如今她有所求,自是要答應的。

他從書架上找出一本《三字經》,搖頭晃腦的開始授課。

蓁蓁學得十分認真。

她的神魂強大,記性極好,隻讀了兩遍,便能將所學內容背誦出來。

兄弟倆驚訝於她出眾的記憶力,教得越發賣力。兄弟倆都認為,蓁蓁學得有多好,他倆教得就有多好。

***

法喀準備講解釋義,忽然外麵響起一陣喧動。

適時隨從走進來,向他匯報院中的事情,“公爺,三格格身邊的荷香姐姐帶了人過來,要采摘咱們院子裏的葡萄。”

蓁蓁一臉歡喜,“荷香回來了啊?”看向兩位弟弟,“咱們出去瞧瞧吧?”

顏珠生性活潑,聽到摘葡萄也起了玩心,在一旁慫恿,“三哥,一起吧?去唄。”

法喀雖然承襲了一等公的爵位,平日裏愛裝出一副穩重模樣,但年紀不大,到底玩心重,在姐弟倆的一番鼓動下,也跟著出去采摘葡萄。

蓁蓁摘了兩串,便坐在邊上悠悠吃起來,旁邊還有冰鑒,洗幹淨的葡萄放在上麵,吸了涼氣,再放入嘴裏品嚐,味道更加清甜,叫她愛不釋手。

趁著眾人忙碌無暇顧及自己,蓁蓁吃了個暢快。

熟了的葡萄都采摘下來,吃不完的,一半拿去釀酒一半拿去做葡萄幹。

蓁蓁聽後,越發覺得做人真好,口腹之欲得到了大大的滿足。

次日,蓁蓁繼續到書房跟著兩位弟弟學習,法喀教她讀書識字,顏珠教她臨摹練字。

真沒想到性子跳脫的顏珠寫得一手好字,蓁蓁驚歎的目光著實叫這小夫子分外滿足。

兄弟倆也慢慢習慣了蓁蓁與他們一塊讀書練字。

日子一天天過,兄弟倆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便要去跑馬練習騎射。

這倆都憋著一口氣呢,打算在郊外偷偷發狠練習,勢必要回學堂一雪前恥。

蓁蓁也想騎馬,可這比讀書危險多了,法喀沒同意。蓁蓁就在練武場那看著他們縱馬狂奔,一臉落寞,法喀不忍,最終還是答應了。

教她的師傅也知曉她身子弱,特意選了一匹溫順的矮腳馬,牽著韁繩在馬場緩緩繞圈。

坐在馬背上,視野比在地上開闊許多,連風也更加涼快。蓁蓁撓了撓馬脖子,向它表達自己心中的歡喜之意。

又練習了兩日,蓁蓁便能獨自騎著馬小跑了。

為了慶祝此事,她提議晚上吃烤全羊。

荷香本想勸阻,這東西油膩不好消化,還容易上火,隨後又想到三格格這些天讀書、騎馬都沒出事,身子確實強健了些,或許能嚐試一番呢,便不再阻攔。

正要吩咐下去,前頭來了人,門房領著一臉喜氣的大哥塞林走過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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