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睜開眼的時候,有些茫然。

他看著床榻上這天藍色甚至褪色斑駁的帳子,輕輕蹙眉。

恍惚間猛然坐起身,一時不知這裏是哪裏。

他光著腳下地,這裏一切都陌生又熟悉,叫了一聲來人,卻沒人。

他看過去,月光慘白的打在屋子裏,細看去他忽然想起來了。

這裏是哪裏呢?這裏是景山!

是壽皇殿。

雍正三年,他被押送到了這裏,一直關著,直到乾隆年間才被放出來。

他惶恐的看著這一切,這是上一世!

他心跳的極快,為什麽又回到了上一世?

為什麽?這是夢嗎?

還是說,他經曆的那一世才是夢?與曲迤,與孩子們那幸福的一世才是夢嗎?

他明明記得,睡前,他與圓圓還在商議七阿哥的婚事,怎麽一轉眼就回到了這一世,這怎麽可能?

他瘋了一般衝出去,才有兩個四五十歲的太監趕來:“爺,您這是怎麽了?魘著了?這大冬天的您怎麽光著腳啊。”

胤禎看著他們:“什麽時候了,今年是什麽時候了?”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都歎氣:“回爺的話,今年是雍正十二年的冬天呀。您這是怎麽糊塗了?”

“是啊,前兒還跟您說,咱們三阿哥的福晉沒了,說盼著來年續娶呢。”

胤禎看著這兩個人,卻說不出話。

他頹然的被扶著進了內室,又上了那並不溫暖的床榻。

他就這麽枯坐著到了天明,腦子裏一片混亂。

由不得他不混亂,忽然回到了這裏,他根本分不清哪裏是真的,哪裏是夢境。

又或者,就像是之前,他忽然醒來就回到了年少時候。

如今也是一樣,或者就是他忽然就又回到了這時候。

他又問:“福晉是誰?”

老太監一個激靈醒了一下神才回答:“是完顏氏啊,您是怎麽了?福晉去了也幾年了,您別傷心了。”

胤禎嘴角一裂,像是笑了笑,但是卻沒有什麽笑意。

他擺手叫人出去。

等屋子裏隻剩下他一個人,看著冬日的暖陽爬上了天空。

他渾渾噩噩的想,那些好日子,是夢吧?

所以他還是這個被困住的人,沒有什麽喜歡的女子,沒有什麽喜歡的孩子。

也沒有自由,沒有尊嚴……

他閉上眼想,要是真的是這樣,那他真的沒有什麽勇氣繼續活著了。

不如就這麽結束吧。

放棄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圓圓叫他。

“皇上醒醒,醒醒啊。”

胤禎感覺天旋地轉,最後他依舊透過陽光看著那褪色的藍色帳幔,但是隨即就閉上眼。

等再睜眼的時候,卻看見陽光照在曲迤臉上。

她笑著道:“怎麽睡的這麽沉?不是說賞雪去?午睡也能睡這麽沉?”

一瞬間,所有的記憶回歸。

原來他是在景仁宮午睡的。

睡前確實是在討論七阿哥的婚事,也說好,睡醒後就去賞雪。

他猛然坐起身,抱住曲迤:“我做了個夢,夢見我被困在一個地方。隻有我一個人,沒有你,也沒有孩子。我也沒有自由,活的不如豬狗。我真的怕,怕那是真的,怕跟你們這幾十年才是一場夢。真的……很可怕。”

曲迤一頓,明白他大概是夢見上一世的事了。

“怎麽會是假的?夢當不得真,我在這裏。夢裏的人,是不會去想自己的來曆和身世的。而我什麽都記得,咱們在一起不是夢。”曲迤拍他的後背。

胤禎死死的抱著她:“你說的是。”

是啊,這不是夢,這才是現實。

他們起身,就見福寧進來了,麵色不好:“皇上,娘娘,懿親王薨了。”

胤禎的手一頓,薨了?

那個困住他一生的人,剝奪他自由尊嚴的人,死了?

他半晌不知說什麽。

曲迤歎口氣:“快傳下去,叫內務府,禮部和宗人府辦。懿親王是有功的。”

胤禎深吸一口氣:“就按照皇後的話去辦,加一等好好治喪。賞懿親王府五萬白銀用於治喪。”

福寧忙去了。

胤禎拉著曲迤的手:“我還是想去看雪。”

曲迤知道他此時心緒複雜,什麽都沒說,隻是隨他一道去。

禦花園裏的雪景不算美,可看在胤禎的眼裏,顯得很是幹淨。

他輕聲說起了一個故事,一個少年時受盡恩寵的男人,後來領兵打仗,立下戰功。卻因爭鬥失利,被自己嫡親的哥哥囚禁的故事。

這故事他沒有說的太過細節,隻是再是輕描淡寫,自己揭開自己的傷疤也是極痛。

曲迤抱住他,拍著他的後背:“從今日起,這個故事可以忘記了。”

胤禎沒說你為什麽不驚訝,曲迤也不問你為什麽要說起。隻是她知道,隨著四爺的過世,或許十四爺終於可以放下那些不甘心和怨恨了吧?

他們在茫茫白雪中抱在一起。何其有幸遇見你。

胤禎的心傷能夠治愈,曲迤功不可沒。這一生,陪伴著他的人是曲迤,最喜歡的人,也是曲迤。人生苦短,可上天終究憐惜。

“圓圓,你要陪著我,我也陪著你。咱們還有幾十年,都要一起走。”

“好啊,一起走,現在都有白發了。再過些年,就全白了,咱們都要好好養身,爭取陪伴彼此更久。”

愛呀恨呀都會過去的,隻要彼此不曾背叛傷害,走到最後都是陪伴,你好的樣子,你不好的樣子我都見過。你年輕時候貌美如花,英俊瀟灑,你老的時候皺紋橫生,滿頭白發。

最後,咱們兩具枯骨,住一個墳塋,墳塋的上頭開滿了野花。這也是一種浪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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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十年正月。

才過年,一場大雪又壓下來。

今年的恂郡王沒能進宮,因為他病了。病的厲害。

兒子們都進宮拜年去了。

他躺在屋子裏,燒著火,也沒覺得暖和。

睡了一會醒來,就叫人將他抬到了門口敞開門看雪。

他被放出來後,就不喜歡關門,除非是太冷,或者是晚上。其餘時候,總是喜歡開著門,能看到庭院才好。

此時,他看著外麵的學,嘴角噙著笑,他已經很多年沒怎麽笑過了。

他笑著跟伺候的人說:“我做了個夢,真是個美夢啊。”

伺候的人問王爺您夢見了什麽。

他卻隻是搖頭笑,心想不必說,不必說,這夢啊,就叫我自己擁有就好啦。

夢裏的那個世界真美。夢裏的那個人真好。

夢裏真溫暖。

他看著外頭飄揚的雪花,嘴角的笑意更大,夢裏的那個人,也愛看雪。

他想,或許有佛家說的大小世界,那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他吧。

真是有福啊,擁有那樣的一個妻子,又有那樣的一群孩子。

多好?縱然這一世活的這樣淒涼,可在另一個世界裏,他過得很好,也算聊以**吧。

乾隆二十年正月初六日酉時,恂郡王薨逝,年六十八。

一生的榮辱,功過,淒涼,全都留給了後人。

他臨去時嘴角含笑,至少他最後他看到了另一個幸福的自己。

哪怕是夢裏呢。

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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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就想寫十四,怕寫不好,也一直沒寫。大概因為是個作者吧,就總是會想一些有的沒得。寫了這幾年清穿,我覺得這些皇子啊,為了皇位爭鬥,輸了贏了都是一聲歎息。我就總覺得老二和老十四都很值得歎氣和憐惜。

十四這個人,我覺得他要是做了皇帝,應該比老四大度的多。至少這群皇子們的下場不至於那麽淒涼。

但是仔細想想,我這也是看三國掉眼淚了。

其實為了皇位,又哪有什麽純良無辜的人呢?不過就是成王敗寇罷了。

好了,這個故事就到這裏了,九爺大概是要被曆史的塵埃掩埋了,不敢把話說死,但是大概率日後不寫清穿了。

下本書七月一號見,古言,具體沒想好,但是大概已經有個調調了。

進度什麽的,咱們圍脖討論,我會匯報的。

親愛的們,再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