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的船,他們選擇的是清一色的水路。在這個生養自己的土地上,他們總歸想要留一些稍微浪漫些的回憶,所以郝斯伯的船上,各種精心的布置四處可見。

路理臣剛踏上船,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但是現實實在太美好,讓人不得不沉迷。船開動的時候,夏季末晚的夜風吹拂在發間,舒暢的讓人迷醉。那風涼涼的,輕柔的,仿佛情人的手。浩瀚的星海在視線所及之處閃耀光輝,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

他站在船頭,似乎麵向大海,風吹起他柔軟的發,露出光潔的額頭。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裏麵映射著滿天繁星。

“怎麽樣?這樣的安排還滿意嗎?”郝斯伯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從後圈住他的腰,和他一樣看著前方黑夜裏的萬家燈火與萬裏星空互放光芒。

“嗯,我很喜歡。”路理臣握住環在腰上的手,笑意盈盈。那笑容實在是太過美麗,看起來很不真切。可是誰都能看出,他很快樂。因為有他,因為有未來。

“以後會有更多的機會,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來揮霍。”他的聲音明明就在眼前,卻空空的,像是回蕩在很遠的地方。路理臣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帶笑的眼睛,一往情深。

是,他們是相愛的,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人安心。

他們沉醉在美好的夜色旅途裏,渾然不覺,在墨色的深水下,究竟潛伏著怎樣的危機。船行駛的很慢,但是終要有盡頭,盡頭那裏等待著他們的,將是什麽?就算是算無遺漏的郝斯伯,又哪裏會預知到那滅頂之災就在眼前?

臨近渤海灣的時候,那種奇異的感覺漸漸開始轉化成不安。路理臣想和郝斯伯說,但是看到那人一臉向往的樣子,最終卻什麽也沒說。他不希望自己的疑神疑鬼打破這難得的氛圍。

船開始靠向碼頭,在天津港口還有一些事需要交涉。路理臣跟著郝斯伯走到甲板上,不安的感覺越發的劇烈。他甚至緊張的在郝斯伯踏上舢板的時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手心已然浸濕了汗水。

郝斯伯疑惑的回頭,“怎麽了?”他看見路理臣的臉在白色的照明燈光下顯得極為蒼白,當即關切的撫上他的臉,一手的濕涼,“怎麽了?不舒服麽?要不要找醫生?”

“不,不要上岸!”路理臣喃喃,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隻是不想讓郝斯伯走進那無邊的黑暗裏,他怕,一進去,就再也見不到他這個人。美好來的太快,讓人無法相信。他害怕一鬆手將是永別。

“嗬嗬,這麽一會兒都舍不得嗎?”郝斯伯捧起他的臉,輕輕吻上他的眼睫,動作溫柔,將他視若珍寶。“我上去和那些人打個招呼就會回來,在這裏等我。”

“我感覺很不對勁,郝三,我怕會有危險。”路理臣執拗的不肯放開手,他緊緊抓著郝斯伯的手,就像抓住他唯一的信念。“這裏很黑,會有危險。”

“傻瓜。”郝斯伯見他這樣憂慮無助,眼裏露出心疼無奈,他寵溺的撫摸著他的頭發,輕柔的安撫,“別怕,這裏還是我的地盤。我們不會有事的。我去去就來,你先進去。”

路理臣見他一定要走,沒奈何,隻得不舍的鬆開手,他就靠在甲板的圍欄上,在燈光下,慘白著臉,看著郝斯伯踏上舢板。他很緊張,緊張的聲音都開始不安的顫抖,他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見那人回頭,依舊在笑,那張清絕的臉頓時在視線裏模糊,即刻便融入了黑暗。

“郝三,快點回來,我就在這裏等你。”他說完,便抱著雙臂,瑟縮在一角的燈光下,茫茫夜色裏,就隻有他在風中顫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夜深露重,路理臣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臉色也越發的蒼白。他手上握著手機,眼睛直直的盯著上麵的笑臉,那是郝三的微笑。四周很安靜,他可以聽到浪潮拍打船壁的啪啪聲,連同自己的心跳,在這靜謐的黑暗裏紊亂的持續著。

“怎麽還沒有來?”不安再度席卷而來,方才的美好似乎成了假象。他開始揣測,這是不是一個可怕的陰謀,那個幕後人操控了一切,他們會被吞噬在這渤海灣上。

“嗖~~”輕微的破空聲,刹那劃破了夜的寂靜,路理臣被震的忘記了動作,他僵硬的轉過頭,看向遠處射來的照明燈光。是掐槍聲!他的預感沒有錯!有埋伏!

這是一個陷阱,那個人要把他和郝三一網打盡。即使他們要離開,也不會放過。是誰?會是誰?

“嗖~~嗖~嗖~”更多的破空聲從未知的黑暗裏穿梭,他驚慌的立刻奔去了黑暗的角落,藏在一個凹陷的空間裏。他可以看見岸上來回晃動的燈光,像是在搜尋著什麽,他知道,是在找他。郝三在哪裏?他會不會已經出了事?前所未有的強烈恐懼占據了他的思維,他隻能茫然的看著岸上越來越焦躁著晃動的影像,手緊緊的捏著懷裏那薄薄的畫冊一角。嘴中呢喃,“郝三,你千萬,千萬不能有事……”

在這樣緊張的危機重重裏,似乎連時間都驚慌的凝滯了腳步。路理臣蹲在那個角落裏,全身都開始發麻,時間卻像是沒有盡頭般的延續,這一切還在持續著。他們的幸福怎麽能就這樣破滅?在一顆子彈打爆了他身邊的牆壁時,他猛地驚醒。

不!他不能瑟縮在這裏,他要去找郝三,就算是死在一起,總也是好的!懦弱已經讓他們錯過太多。

他猛地站起身,飛奔著跑向舢板。可是那慘白的冷光一照到他的身上,就有尖銳的子彈破空聲擦著耳邊火辣辣的掃過。可是這樣的生命威脅無法止住他的腳步,他繼續拚命的往舢板的方向跑,這麽一小段的距離,愣是怎麽也看不到盡頭。可是方才,郝三那樣快的就消失在眼前。

“理臣,快跑!”遠處隱約傳來熟悉的呼喊,路理臣驀然抬頭,便看見岸上,郝斯伯正向他奔來,神情近乎扭曲。

“快跑!!”近了,他才聽清他在喊什麽。快跑?路理臣加快了步伐,可是照明燈就在舢板的邊上,越近,就越會暴露自己。路理臣忘記了這點,他隻想跑到郝三的身邊。子彈的冰涼似乎已經在他的身上刻上了死亡的印痕。他飛揚的發間,汗水淩亂的飛灑,他奔跑的樣子,義無反顧。

終於,他們近了,路理臣伸手,想要握住他的。可是一顆子彈幾乎就從他的指縫裏穿過。他驚恐的停住了,愣在了原地。他的視線從火辣辣的指尖轉向向他拚命奔來的郝斯伯的臉上,神色惶然。

“理臣!”

“嘭~~”

電光火石間,天地旋轉。

痛!路理臣捂著頭倒在甲板的一角,紅色的**將他的世界染的一片通紅。但是他還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的郝三,就站在舢板上,朝他微笑。他的胸口,鮮血淋漓的布滿一片,青灰色的西裝被染得一片紫黑。他中彈了!可是他在笑。

腦袋裏嗡嗡的,路理臣睜大著眼,血紅色的視線讓他的世界看起來像在崩塌。他恍惚聽見,那個站在舢板上搖搖欲墜的人,他溫柔的聲音,似乎在抱怨。他說:“傻瓜,你怎麽不跑?”

然後,那個剛剛還對著他微笑的男人,就直直的墜下了深海,濺起了大片的水花。路理臣怔了半晌,才聲嘶力竭的大吼,“不!不要!”他撐著撞破的頭,狼狽的跌撞到了圍欄那裏,盯著那在黑色水間,暈染一片的深色,那是郝三的血啊!他就在自己的麵前中槍倒了下去。海水那麽冷,你怎麽能一個人就下去了?

可是,沒等他再悲傷,頭部失血過多,讓他昏倒在了甲板上。

郝三再次用身體為他擋了子彈,這一次,是否還能那麽幸運的逃離升天?昏迷的路理臣是不會知道了。

他被發現的時候,手還緊緊掐著欄杆,一半的頭發都被浸在血水裏,連同他的雙眼。看起來就像是夜間索命的厲鬼。若不是來的人熟悉他,估計也猜測不出,這個狼狽的半死人,會是那風姿絕世的路家大少。

這一場的暗殺來的太過突然,沒有人有準備。但是郝斯伯的一向作風,是算無疏漏。如果路理臣沒有在最後忽然衝出黑暗,或許這次刺殺是可以安然度過的。隻是,誰能責怪,他當時不懼死亡的迫切?

那天潮漲的很高,水流很快。郝斯伯的人解決了偷襲者之後,舢板下已經沒有了郝斯伯的身影。隻是照他的吩咐,如果他遭不測,就要把路理臣送到安全的地方。這是早就吩咐好的說辭,沒想到卻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用上了。

他們不敢將受重傷的路理臣立刻送回京城,隻好在渤海灣處的別墅將他暫時安頓。一方麵便於即使治療,一方麵,他們還需要四處搜尋郝斯伯的下落。

在那蒼茫的海上,有一葉浮舟隨波逐流。天邊的夕陽紅燦,照紅了汪洋海水。四周一片的血紅,豔麗的仿佛人的鮮血灌注。他看見那浮舟上的男人,清絕的臉上,亦是微笑,如此朦朧,卻那樣的熟悉。視線轉向他的胸口,大片的,妍麗的鮮紅刺目。

“不!”他驀地驚醒,頭剛要抬起就被人一手按下,他茫然的睜眼,隻看到朦朧的一片,四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靜謐安寧。是什麽地方?

“先生,請別亂動。您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溫柔的女聲,帶著警誡的口吻。顯然,她是個專業的護士。

“這……”他想開口說話,喉嚨卻幹燥的發不出聲。這樣看不見說不出的感覺讓他害怕,可是那人不再身邊的事實卻讓他更恐懼。他想問他在哪裏,夢裏的情景卻讓他不可避免的回想起那晚的一幕。他為他擋了子彈,掉進了海裏!

揪心的疼痛立即蔓延全身,尤其是頭,簡直痛的快要裂開。“他~~在哪裏?”他努力的嘶吼,才勉強擠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句,但是很快劇烈的疼痛又讓他再次昏迷。

護士疑惑的看了路理臣一眼,從一旁的桌子上,拿了棉簽,沾著水,給他潤著幹燥的嘴唇。

這個男人剛被送來的時候可真是恐怖,可是忍著血腥味兒將他清洗幹淨後,卻發現竟是這樣一個驚為天人的姿容。就那一刹那,她便決定,一定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他照顧好。

莫名的,就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有著許多不可窺探的故事。而這樣的人,是需要未來去訴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