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正傳

49.我是那麽愛你c一瞬間天荒,一瞬間地老。這是怎樣的感覺?夏明朗忽然發現他的心髒已經不存在,沒有跳動的聲音,他本來以為會有心痛,但其實沒有,胸口破了一大塊,空寂無邊無際,但是不疼。可怕的空洞。夏明朗不怕痛,忍耐各種各樣的痛苦、絕望與狂躁,這是他的專長,任何事都可以忍耐下來,隻要他願意,夏明朗對此有絕對的信心。可是,期限呢?電腦還開著,屏保的光一閃一閃的,五色紛呈,一個個小熊像噴泉一樣的冒出來,陸臻很喜歡一些新奇閃亮好玩的東西,他在這個辦公室裏留下無數的痕跡,當然要清除它們並不困難。

可是,然後呢?夏明朗忽然發現他的未來是如此的枯燥。訓練、演習、任務……選訓、報告、評估……這些事,曾經他做了多少年,一直充滿了樂趣,興致勃勃,這一刻通通都變了樣。當然,它們還存在,夏明朗並不懷疑自己的能力,過去能做好的事,現在他也全都能做好。隻是它們都失去了色彩。是他的人生失去了色彩。像一幅畫泛黃褪了舊,像一杯茶衝久失了味,像一盤菜寡淡沒有鹽。陸臻是他生命中的鹽,沒有他一樣能生存,有了他……才像是生活。“我是那麽愛你。

”到最後,他居然會這樣說,無畏而坦蕩,即使馬上就要放棄多年來的理想和追求。他看著他微笑,無所畏懼的炫耀他全部的深情,像一瞬間的煙火,劃過天幕無痕,卻灼傷了他的眼。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可他們什麽都不是,他們隻是人。夏明朗心想,可能,他是真的太自以為是了。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可陸臻還是覺得至少要試一下才放手,否則那實在不像他的風格,現在也好,所有的希望都清空,將來就不會有遺憾。陸臻在尋思著他要怎麽樣向徐知著解釋,他要走了,而且是非常沒種的逃跑,因為留下在這裏的痛苦已經超過了快樂。

徐知著大概會生氣,為什麽加上他,算上整個大隊的人綁在一起,居然也比不上一個夏明朗,原本是好好的快樂的一天,他不應該挑這個時候發作,好歹應該讓小花樂和一陣。陸臻覺得這事真是丟人,可愛情原本就是這麽瘋狂和壓倒一切的東西,他忍耐了太久,也曾有過自得其樂的好日子,可是現在心中滴血,已經沒有辦法維持。他不想在時光中消磨他的愛情,更不想看到有哪天相愛成怨懟,愛,或者有起點,不愛,卻不是終點。或者他們的故事不會再有反複,可時光會永遠停在那一刻,所有的回憶曾經的美好都是他的。

光陰流轉,塵埃落定。他一定也能像以前那樣,笑得坦然。這是藍田教會給他的,也是他一直以來期望的,雖然上一次的分離與這一次不可比較,可是那些最本質的東西不會變,就像他這個人,一路行走而來,也從來沒變過。陸臻站在宿舍門前拍一拍臉頰,努力給所有人一個微笑。他走得太急,於是也忘記了,其實笑得這麽假對大家也是個折磨,尤其是那麽敏感的徐知著。“哦……唔……”徐知著一看陸臻的臉色就知道完蛋,當然他一早覺得這種行為就是求死,隻是沒想到陸臻居然這時候下手,也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壓抑太重,不爆發根本不可能。

不過也好,所謂的早死早超生,於是現在唯一的懊惱也就是為什麽當年沒有早點攛掇著陸臻去自殺,夏明朗這家夥一向心狠手辣殺人不見血,他信不過陸臻的決斷,也得信過夏明朗的人品。“唔?哦?”陸臻坐在床上,挑了挑眉毛。“那什麽……”徐知著走過來:“你要哭就哭吧,哭一下會舒服點,別憋著,咱倆誰跟誰啊。”“哭什麽?”陸臻瞪眼睛:“你當我什麽人?”“哭吧,沒事兒的,要哭就哭一個,憋著多難受啊。”徐知著挺犯愁的在陸臻旁邊坐下。陸臻若有所思的看著徐知著,想了想,忽然笑開:“你這話說的,真像隊長。

”“啊?”徐知著根本就是錯愕了。陸臻自顧自的回憶了下去:“上次陪他去下麵看兵源,一個勁的攛掇人家小兵哭。”“哭一個吧哭一個吧……幹脆點兒,想哭就哭……”陸臻活靈活現的學著夏明朗的腔調,說到一半又安靜下來,徐知著扶著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好,隻看到陸臻安靜的眨眼,一雙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裏沒有焦點。“我其實還是有點想哭的。”陸臻笑起來:“真丟人。”“這有啥丟人的,我當年,啊,軍校都快畢業了女朋友鬧分手,哭得我……到現在眼睛都還腫著的……”徐知著扒著眼皮給他看。

陸臻實在忍不住,一爪子拍下去:“你那是眼袋。”“對啊,”徐知著一本正經的:“哭出來的。”陸臻馬上哈哈大笑,抱著枕頭在床上打滾,笑到後來幾乎斷氣,抱著肚子直叫喚。徐知著束手無措,雖說他就是為了逗他笑的,可是這孩子太配合了,配合得都有點瘮得慌。“小花,小花啊……”陸臻笑出了滿眼的淚光,伸手去拽徐知著衣服的下擺:“我要走了。”“哦?”徐知著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愣,神色驟然變得嚴肅起來:“真的假的。”“真的,我明天就去給嚴隊打報告,等這階段訓練和培訓完成了,應該就知道去哪兒了。

”“你……你用什麽借口??”“我怕死。”陸臻仰麵躺著,嘴角笑得彎彎的。徐知著覺得頭疼:“你就扯吧,你這理由能唬得住嚴隊倒有鬼了。”“可是,我這說得的是實話,我再不走,就不是我了。”陸臻咬了咬牙,終究覺得繃著臉太難看,還是留下一點笑。“哎,”徐知著伸手推他:“沒得別的路走了?”陸臻點點頭。“你哎!”徐知著歎氣。陸臻堆在眼角眉梢的淬利終於軟下來一些:“小花,你會不會生我的氣?”“切,我生氣你就不走啦?”徐知著不屑:“你管我生不生氣來,你管你自己吧。

”“小花,你是好人。”陸臻拉下被子蒙住自己的臉,聲音沉悶。“你才知道啊?你打算去哪兒?”“不知道,聽天由命!”“你他媽……”徐知著氣急敗壞的隔著軍被掐陸臻的脖子:“你給我上點心好不好!老大!算我求你了,把你的那些老領導,老同學都用起來。你什麽腦子?這麽多路子空在那兒不知道走。”“好好好。”陸臻的手臂從被子下麵圈上來,安撫似的拍著徐知著的背:“都用起來,這就都用起來。”徐知著一瞬間紅了眼眶:“以後別這麽傻乎乎的了,老子不在了,誰罩你?”“什麽在不在的。

”陸臻輕笑:“說得像什麽一樣,這年頭天涯海角也就一線,我陸臻永遠都是你徐知著的兄弟,我們倆的交情,不會變的。”徐知著沉默了一會兒,坐直身子:“想哭你就哭吧,我這就走,我看不見。”“不……”陸臻轉了個身,把被子抱在懷裏:“我現在還不想哭。”50.我是那麽愛你d那天到了最後,徐知著還是沒能把陸臻說哭,有些事情需要時間,每個人的方式都不一樣,徐知著心想,如果哪天陸臻願意抱著他特誇張的號啕大哭,那大概,就真的沒事了。

可是在這之前,他隻有等待,反正無論如何,自己的兄弟自己心疼,再怎麽拿不出手,他也不能嫌棄他。第二天,夏明朗借口要寫報告,很沒有骨氣的回避了一整天,第三天到訓練場的時候沒有看到陸臻,據說是臨時有事請了假。夏明朗心中的空洞又變得更大了一些,心房裏養了一隻毛毛蟲,一口一口的啃,蠶食。還不能碰,輕輕一碰毒刺就紮進了嫩肉裏,痛不可當的滋味。真是自虐啊,夏明朗心想,居然都有點受不了。方進於是意外的發現他家隊座這天的格鬥訓練下手特別狠,無論是摔人摔己都殺氣騰騰,他媽的這像個槍傷未愈的主兒嗎?等到自虐虐人都虐爽了之後的夏大人回到辦公室,辦公室上整整齊齊的放著兩疊文件。

黑體字標題,小四號字正文,標準的基地文書格式,陸臻用了三千多字,詳細的向他闡述了離開的理由,嚴格的論證體,有論點有論據有結論。他用純粹的官方語言評論這兩年,說他學到很多,收獲很多,現在雖然因為一些私人的理由想要離開,深感遺憾,但是也請夏隊長不要太過失望,畢竟曾經經曆過的,在這塊土地上學習到的一切對他的將來都是極大的幫助,雲雲……夏明朗隻看了一遍所有的字就都飛了起來,脫離了白色的紙頁在他眼前盤旋,腦子裏被攪得一團亂。

他本想好好再看一遍,可是每一個字都抓不住,它們帶著翅膀,自己會飛。文件中夾了一張單薄的紙頁,是用手寫的,即使念過那麽多書,陸臻的字跡仍然稚嫩如幼童,他喜歡把口寫得特別大,於是每個字都像是一個笑得合不攏嘴的小孩子。夏明朗按住那張薄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下念。**夏明朗:請允許我這樣叫你,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想,真的是我要得太多了,我本來沒有想要那麽多,可是你縱容了我,讓我以為可以得到全部,很抱歉我沒能滿足於此刻的擁有卻變得更貪婪。

我想你說得對,不是說我愛你,於是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我想你應該有一個美麗而溫柔的妻子,一個家庭,有孩子,得到來自父母的祝福,讓你的兄弟們會覺得羨慕的女人,而這一切,我都不能給你。不用為我擔心,到了新的地方,我仍然可以實現我的夢想,雖然與預計的路線不同,可能將來會打點折扣,也有一些遺憾,可是,這就是人生,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要學會忍受殘缺的生命。所以請相信我不是在賭氣,這是一個慎重的決定,我認真的考慮過,然後決定執行。

我想我是真的不如你,我不像你那麽堅定,繼續生活在你的身邊卻忘記這些事我做不到。這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可能會仍然抱有期待,我會在進退之間患得患失,我會擔心會後悔,我會無法再坦然麵對你,可能有一天,我會心懷怨恨。可是,當我不再是一名合格的戰士我還剩下些什麽?我會辜負你所有的期待!真的非常對不起,我沒能繼續堅持下去卻在這樣的時刻選擇離開,我想你應該會為此而難過,可我真的已經無能為力,非常抱歉,為所有我給你帶來的傷害。

請原諒我必需首先回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也請你相信我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規劃軌道。在麒麟這一年多,讓我學到很多,這不是套話,是真的,我相信這片土地會持續的給我力量,還有你,我的隊長,我會記得你教會我的每一件事,你永遠都是我的隊長,我因為曾經與你並肩戰鬥而感到驕傲和自豪。感謝你,所有的幫助和鼓勵……總之,感謝你給我的一切。你放心,我不會永遠愛你,在下一個適合的人出現之前,我會努力盡快的放開這件事。我的未來請你不必憂慮,我的理想,還有快樂人生的渴望,我不會放棄。

最後,祝你快樂,我的隊長!陸臻**很惶恐,強烈的不安。閉上眼睛就看到陸臻微笑的臉,他在說:我是那麽愛你。一遍又一遍。看到他坐在屏幕前打字,手指起伏,敲擊鍵盤的聲音有如暴雨,他咬著筆杆,用他最不喜歡最不擅長的東西,為他寫下這樣長長的一段話,夏明朗無法想象,陸臻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去寫,是怎樣回頭去看,修改錯別字,調整邏輯,打印,出頁,裝訂成冊,字字描摹。他永遠都低估了他。夏明朗仰天,長歎,為他的自以為是,為他的坦白純粹。

一直以來,因為知道自己是多麽可怕的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手能做多麽可怕的事,於是在夏明朗的心中有一個問題變得非常重要。那就是理由,出擊的理由,動手的理由,師出必須要有名。他不能隨心所欲的做什麽,他必須確保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有正義的借口,即使那僅僅是借口。這是一頭天生的狼,卻固執的隻想做好藏獒。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平靜自己,才能有足夠的勇氣帶著他最親密的戰友出生入死,才能在血與火的邊緣選擇誰拋棄誰,才能放任自己的尖銳與狠毒,血淋淋的割開別人的傷口,讓他們直麵自己靈魂最陰暗的部分。

這是一種習慣一道枷鎖,他必須要保證自己的絕對正確,他才有足夠的自信一往無前。曾經,當他第一次執掌一中隊,第一次指揮絕密任務,第一次看到戰友的鮮血,嚴正看著他眼底的驚恐告訴他,無論何時何地,要相信你的正確。為了相信,所以要克製,身為武器的自覺,他有識心詭術,他有屠龍之技,然而那是他不能濫用的權利。隻有那些能夠克製的恰如其分的使用自己權利的人,才配擁有它。可是在陸臻身上,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找到那個理由,那個讓他可以動手的理由。

屬於陸臻的冷靜,他的堅韌他的執著,還有他的勇氣與決斷,永遠都在他的想象之外。那個叫陸臻的家夥,雖然看起來還很幼稚,似乎衝動,好像輕浮,其實比誰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夏明朗自嘲的苦笑,他自以為是某人靈魂的導師,要引導他走向更光明的坦途,卻忘記了那個人根本就不需要他的指導,他早就不是一個孩子,那是一位成熟的軍人,固執而堅定,充滿了理想,並且樂觀向上,甚至,比他還成熟,他不應該輕視他。他想了太多,太依賴自己的腦袋,卻信不過別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