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純純是被餓醒的,肚子“咕嚕嚕”響了半晌,腦袋卻迷糊著,實在懶得睜開眼睛。
外麵依稀傳來豬叫雞鳴,時起時伏,還挺有節奏。
等等……
精裝公寓怎麽會有人養豬養雞?
還在做夢?
可是夢裏的饑餓感怎麽這麽真實?
邱天仍懶得睜開眼睛,右手下意識摸向饑餓難耐的肚子,觸到薄薄一層皮,摩挲幾下,猛地頓住——
手底下的膚質粗糙幹澀,癟到能觸及皮肉下骨頭的硬度。
這啥情況?前幾天才去美容院保養過,任誰都說她膚如凝脂玲瓏有致好嘛!?
直至手緩緩上移,摸到一馬平川的胸……
邱天一下子睜開眼,先勾頭朝自己胸口看——粗布遮蔽下難掩瘦骨嶙峋的一馬平川。
這什麽破夢!?老娘的34D呢??
手加重力道在胸口揉搓幾下,觸感那麽真實,那麽……平坦。
“啊!!!!”
邱天尖叫著從**彈跳而起,誰知動作太猛,“噗通”又落了回去。
這一摔致使目光慢慢聚焦,入目是低矮的房頂,視線一轉又看到黑乎乎的牆壁。
“吱呀”一聲戶樞響,邱天轉頭看去,見一個矮瘦的小男孩啪嗒啪嗒跑進來。
“妞妞快起床!娘來了!”
什麽玩意?
娘是誰?這男孩是誰?妞妞……又特麽是誰?
混沌的腦中湧出一連串問號,未及開口詢問,就聽到門外逼近的腳步,緊接著“嘭”地一聲,門再度被推開,一個中年婦女衝了進來。
“死妮子還睡!?草也不割豬也不喂!”
邱天驚坐起,幾分詫異地看向來人。
麵前的女人容貌尚可,可是眉眼吊梢,表情凶悍,實在惹人不喜。她上著灰樸撲的粗布褂,下麵穿辨不清顏色的褲子,膝蓋處打著補丁,此時單手掐腰站在床邊,另一隻手上來就扯被單,嘴上罵罵咧咧。
邱天趕緊護被子,驚恐加意外之下,聲音都變了,“你誰呀?!幹嘛扯我?”
“還敢強嘴!欠收拾!”女人在她大腿上狠掐一把。
邱天疼得尖叫,“有病啊你?!”
話音一落,女人動作猛地僵住,一旁小男孩亦驚異地張大嘴。
“你……你說啥?”女人氣得聲音發抖,“你再說一遍?!”
邱天趕緊從她身旁跳開,視線再度從整個房間掃過,越發覺得詭異,房間從構造到陳設都簡陋至極,她甚至懷疑自己跌入深穀後後被人販子拐賣了,思及此,邱天心中的弦霎時繃緊,思忖須臾隻得將激怒的氣焰壓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你有話好好說,沒必要上手掐人,不禮貌。”
女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手哆嗦著指著她鼻子吼:“不禮貌?親娘喊你起床不禮貌??”
這回輪到邱天僵住,她緩緩轉頭,再度打量這個凶神惡煞的女人。
“……親娘?”
女人不再答話,直接上手將她拎了起來。
我靠,這死女人勁這麽大!
邱天扭動身子不住地尖叫,很快發現不對勁——
她的身體竟然這麽輕這麽小,被女人單手拎起,腳都碰不到地麵……
老娘引以為傲的大長腿呢??!?
到底被這個自稱是她娘的女人給拎出了門,壓根沒時間思考便被丟到院子裏。
她傻眼了,饒是保送全國第一學府的頭腦此時也愣生生宕機,不對,是直接死機。
眼前不是她租在校外的精裝公寓,也不是學校裏的四人間宿舍——
麵前偌大的院子,剛下過雨,未幹的地麵泥濘不堪,稀稀落落的青石零散地鋪在泥地上,直通破敗不堪的木門。
身後是她被丟出來的低矮草舍,相鄰緊挨著另外一間略寬大些的草房子,令人不由想起杜甫那間為秋風所破的“茅屋”。
嗬嗬,哼哼——
她下意識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院子西側,一間搖搖欲墜的屋棚,豬叫聲連綿不絕,分辨不出有幾隻,可叫聲甚是歡騰,有如千軍萬馬。
“還傻站著!趕緊割草喂豬!”
邱天猛地回神,看到那中年女人往她腳邊丟來一隻破筐,破筐顛簸幾下,裏麵蹦跳著一把刀鋒鈍鈍的鐮刀。
“娘,先讓妞妞吃飯吧,吃完飯再去。”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邱天一愣,扭身去看,院子東側一間冒著炊煙的小破屋,黑洞洞的門裏走出一個年輕女人,眉眼清秀溫柔,是好看的長相,隻是麵頰幹瘦不甚水靈。
“大姐,”光腳男孩迎上去,“飯好了嗎?”
“好了。”女人淺笑了笑,愈加顯得溫和。
恰在這時,北側大草屋裏傳出爭吵。
“邱玉環!!”
“叫喚啥?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誰讓你穿這麽白的衣服,跟奔喪似的……”
“你!”
“啪”的一聲,像是一記巴掌,緊接著女人特有的撕扯嚎叫自屋內傳出。
“這倆冤家,一天不打就難受,打死拉倒……”
長著吊梢眼的娘語氣恨恨地叨咕,話雖這麽說,卻提步朝屋裏走。
年輕溫柔的女人稍一遲疑也跟了進去。
院裏一時隻剩邱天和男孩。
後者愣愣站了一會兒,似乎是對這場麵司空見慣,他兀自拎起破筐,嘟囔道,“我去割草。”
邱天腦子懵懵的,抬眸看那男孩一眼,隻見他正拖著那口偏大的破舊竹筐,破筐拖在地上,人已走出了門,泥濘地上卻落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印記。
她獨自站在偌大的院子裏,終於有時間思考一個卓絕古今的哲理命題:
我是誰?我在哪兒?
當然無人回答,耳邊聲響卻猶如一場人間喜劇——
“哼哼,嗬……”西側豬圈傳來豬叫。
“咩咩,嘜……”木門南邊窩棚裏傳來羊叫。
“咕咕,噠……”西南角菜地的盡頭,雞窠裏傳來雞啼。
然而北側正屋裏的打鬧壓住一切聲響,堪比殺豬宰羊。
“二妮我給你拚了!!”
“誰怕你?!來呀!”
“造孽呀!大妮快拉住三妮!”
一陣風吹來,菜地裏一棵大樹枝葉搖晃,邱天也隨之身形晃動,終於一屁股跌坐在地。
低頭,一處泥窪裏還積著水,依稀倒影著她的身影——幹瘦的小臉,蓬亂的頭發,豆芽菜似的身形……
她猛地抬手在自己幹瘦的臉上揉捏幾下,倒影中的人兒動作與她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她徹底傻眼,腦中如萬馬齊喑碾過最後的記憶。
邱天——北大公認的才女校花,保送入學的學霸,在一次翼裝飛行中遭遇氣流,偏離航線,跌落深穀,醒來後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麽一個匪夷所思的貧窮之地,成了一個營養不良麵黃肌瘦的土妞子。
這是什麽玄幻劇情??
在時高時低的吵鬧聲中,她很快弄明白這家的人口構成。
表情凶悍的中年婦女是娘,清秀溫柔的是大姐,吵架的是另外兩個女兒,去割草的小男孩是老幺,而她——此時的土妞子,顯然是這家的幺女。
不及細想穿越的緣由,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平地炸雷般響起。
“翻天了?不想上學就全都給我幹活去!隻出不進還有臉吵吵!”
尖銳嘈亂的吵鬧聲隨之戛然而止。
沒一會兒,兩個身高相差不多的女孩子前後腳從屋裏走出來。
一個白襯衣青布褲,胸口蹭了塊突兀的灰,齊耳短發,五官舒朗而神情冷漠,標準的厭世臉。
另一個穿褪色的藍格褂,灰褲灰鞋,隨手攏著兩根鬆散的麻花辮,與那中年婦女如出一轍的細長吊梢眼,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刻薄。
“看什麽看?滾一邊去!”藍格褂嫌棄地瞪她一眼,扭身走進冒煙的小破屋,出來時啃著塊幹巴巴的餅子。
邱天猜這小破屋大約是……廚房?至少功能和廚房相當。
白襯衣已經走到門口,又被大姐喊住。
“二妮,帶上飯再走!”
白襯衣頭都沒回,冷冷強調,“叫我邱玉珠。”
大姐無奈又縱容地歎息一聲,“行,邱玉珠。”
說著三步並作兩步邁進“廚房”,再出來時手上提著個網兜,裏麵裝著一隻有些變形的鋁製飯盒,她緊走幾步追上白襯衣,“帶上吧,中午吃。”
白襯衣半推半就地接過,扭頭走了。
娘從北屋走出來,先對大妮說,“吃完趕緊去上工。”轉臉看到邱天,吊梢眼一眯,眉毛往上飛起,“讓你割草喂豬,還在這兒站著?!恩賜呢?”
恩賜?
邱天愣怔幾秒,想起那個男孩,“去割草了。”她如實回答。
誰知這位“娘”一聽就炸了,“你個懶東西!我讓你去割草,你轉頭派給你弟,我看你是欠收拾……”說著就去門口操起笤帚疙瘩。
大妮趕緊攔著,同時給邱天遞眼色,“妞妞快走,快去找恩賜!”
邱天沒動,學著白襯衣的口氣冷哼,“我叫邱天。”
拉扯的母女倆頓住,顯然不相信這話是從向來蠢鈍的妞子嘴裏出來的。
倚門啃餅子的三妮卻彎腰大笑,語氣嘲諷,“誰給你取的學名?你還沒上學哪兒來的學名?”
邱天一愣,低頭看那汪泥水窪,渾濁中的倒影確實是個單薄的土妞子,可怎麽看……也該到學齡了吧?
“為什麽?”她下意識問。
“什麽為什麽?”
對啊,什麽為什麽?
她腦中有無數問號——為什麽她會來到這個地方?難道她已經死了?翼裝飛行出事大抵是難以生還,那這兒又是哪兒?天堂?地獄?還是彌留之際的幻想?
大姐注意到她失神的樣子,輕聲說:“娘不是說了?讓你先在家喂豬養雞操持一些,順帶看顧著恩賜,過兩年再和恩賜一起上,到時候找老師給你取個像樣的學名。”
邱天低頭看自己豆芽菜似的身子骨,就這營養不良的造型還要喂豬養雞幹家務……外加看孩子?
這話同時提醒了吊梢眼娘,她猛地掙開大妮的拉扯,上手扯著邱天胳膊將她從地上拽起,緊接著便在她屁股上毫不留情地踹了兩腳。
“讓你去割草割草,你給我問些沒用的!趕緊去!”
邱天踉蹌幾步,頓覺屁股生疼,心道這女的是不是打人有癮?忍了這半天,她這火爆脾氣早忍不住了,轉身跳開怒道:“沒完了是吧?憑什麽踢人?!”
眾人被她這一聲怒喝驚得愣在當場。
須臾過後,吊梢眼女人反過悶來,嘴都氣哆嗦了,“敢回嘴?還憑啥?憑我是你娘!!”說著劈頭蓋臉的巴掌朝她身上招呼上去。
“你是我生的,打你天經地義!”
“打死你當我沒生!”
“賠錢的玩意,鬼上身了咋地,敢回嘴了!”
邱天一時反應不及,頭上結結實實挨了幾巴掌,頓覺頭暈目眩。
此時大妮也從愣怔中回神,趕緊將她護在身後,連聲勸道,“娘別打了,妞妞肯定是睡莽了。”
邱天哪兒受過這種委屈,腦袋不知是氣的還是被揍的,嗡嗡響著疼,與此同時無數念頭競相冒出……
報警!告她違反義務教育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讓她挨罰!
然而恰在此時,院子外傳來一連串拖著長腔的吆喝。
“出工咯——”
那聲音先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後麵跟著還喊了句什麽,邱天沒聽清,似乎是指明了某個地點。
女人冷哼一聲,猛地將邱天丟到一旁,“回來再收拾你!”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從屋裏闊步走出來,他身形高大,肩上搭著藏青色半舊褂子,方頭,粗頸,黑紅的臉膛,男人抬頭瞟了邱天一眼,轉而對女人說,“一大早就你特麽能嗷嗷!”
女人撇了撇嘴沒敢吱聲,接著跟著男人朝一旁的草屋裏走去,女人還不忘扭過臉來低聲咒罵,“都是些沒用的玩意,掙不上工分,要你們有啥用!?”
三妮正在啃餅子,衝她的背影無聲地翻了個白眼,邱天跪坐在地,卻恍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或許她穿越的不僅僅是空間……
想到某種可能性,她試探著問三妮,“今年是……幾幾年?”
三妮冷瞥她一眼,“咋地?你抽啥風?傻子開竅了?”
邱天皺了皺眉,壓著火氣問,“我隻是想問問今年是幾幾年,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
“七零年,咋的?”三妮不屑地打斷,俯身湊近打量她的臉,似乎是覺得今天的妞妞格外不同,下意識冒出一句,“隻聽說過發燒燒壞腦子的,沒見過還有燒機靈的。”
然而邱天卻是被她話中的前半句驚地僵住了。
這無疑是一記冷槍,令她渾身冰冷,思想和認知也仿佛被冰凍住一般,“咣當”一聲被槍擊中,坍塌崩裂。
七零年……
七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