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朝議之後
當費林王子從內庭中出來的時候,心情變得非常愉快。任憑誰懷中突然多了價值幾十萬枚金幣的支票,心情都會變得不錯。費林心說老爺子這回真舍得投入,果然那句老話說得對:戰爭會讓富人變得慷慨!
他探手入懷,用指尖輕輕觸摸著那疊有著國王簽名和王都幾大銀行印章的薄紙片,心情不由得有些小小地激動。他這輩子從來沒經手過那麽多的錢!雖然他貴為王子之身,但是布蘭十三世管教自己子女一向非常嚴格,每個月給的生活費隻有少量;以大陸上王家的通行標準來說甚至有些“吝嗇”——當然了,雖然還不至於讓王子去討飯的程度,但是日常應酬交際不免有些捉襟見肘。尤其是當這個王子有很多紅顏知己的時候。
——有個相熟的商人最近從南方進了一批珍貴的絲綢,要不要先去采購一些,送給某位佳人?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王子便搖晃著腦袋將它趕出了腦海。不行!不能這樣做!如果讓老爹知道了他將剛到手的公款這樣使用,一定會對其大失所望。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表現的機會,不能因為忍耐不住誘惑而搞砸了!
費林王子可還記得他的老爹在內廷中跟他說過的話。
國王:“加油!好好幹!以你的能力和資質,當一個國王略有些不足;但是當一個北境親王卻已經足夠了。”
這話中蘊含的意味令人遐想聯翩。
王國北方領土的治理一直是一個令人頭疼的事情。河北諸侯中,四個伯爵有三個是青銅遺民,剩下一個薩克森也是外來戶。河北諸侯相對於南方諸侯來說,領主權利要大得多,幾乎相當於一個個小自治王國。這樣的布局在王國初期對北方邊境控製不嚴的時候,有其合理的意義,即是利用藩鎮來拱衛王國北部邊疆。但是在局勢穩定後,藩鎮的弊端就尾大不掉了。河北諸侯憑借著“山高皇帝遠”的地理優勢,平時擁兵自重,不怎麽將中央的政令放在眼中。而王國方麵礙於封建義務和當初在神明前許下的神聖誓言,也不好公然翻臉收回封臣們的封地和權利。所以君臣之間一直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關係。
如今野蠻人的入侵打破了這一平衡,在給王國北方造成生靈塗炭的同時,也消滅掉了原有的勢力。如果王國最後能夠收複北方國土,那麽勢必對原有的勢力劃分和行政架構進行調整。如果能借機將河北土地全部收歸王室直屬最好,否則也要加塞一個親中央的勢力進去。一個王子出身的北境親王,不但實現了這一戰略目標,還給自己的兒子安排了一個不錯的前程——布蘭十三世就是打著如此的算盤吧!
不過對於費林王子來說,這件事情的意義就是自己有機會當上一個領地親王;而不必像他的叔父輩們一樣,頂著一個親王的虛銜,卻隻有一兩個莊園作為奉養。
——我才不要當這樣的窮鬼親王呢!
費林王子心中想著事情,腳下卻不停步,以至於有人在叫他都沒有注意到。
“哎呀!”
一聲驚叫,王子差點同一個人撞了滿懷。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抱住了一個溫暖的肉體。從胸前的豐滿程度和光滑且充滿彈性的肌膚觸感來看,那人的年紀一定非常年輕,正處於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也許是某位宮女吧。王子的手“習慣性”不自覺地多摸了兩下。
“討厭了!放手!”
那人嬌嗔著抗議道,聲音卻是王子非常熟悉的。費林王子抬頭一看——哎呦!大水衝了龍王廟,吃豆腐吃到了自家妹妹頭上——被撞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親妹妹,利安娜公主殿下。
費林王子在尷尬中連忙放開了自己的妹妹。利安娜公主掙脫了色狼王子的懷抱後,先迅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所幸這條走廊平時走得人少,如今除了兄妹二人再無其他人經過。見剛才的窘態沒有被人發現,利安娜公主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嗔怪道:
“真是的!二哥哥你老是這麽不正經。連自己妹妹都不放過嗎?”
“哈~哈!……”費林王子訕笑著打著哈哈,為自己的名譽辯解:“那是因為你突然出現在我行進的道路上啊!要不然我怎麽會撞到你?”
聞言,利安娜公主睜圓了碧藍色的大眼睛,提高音量大聲地反駁:“誰~(女高音)突然出現在你的道路上了?人家從剛才開始就在跟你打招呼,結果你不但沒有反應,還筆直地撞過來。”
看見自己妹妹氣嘟嘟地撅起了嘴,自覺理虧的費林連忙認輸道歉,好說歹說才安撫下了這隻炸毛的金絲雀。
利安娜公主,布蘭十三世的三女,克魯特和費林的妹妹,今年剛滿十八歲。這個年紀的少女本來應當如同這個世界上大多數貴族家庭的大家閨秀那樣,穿著美輪美奐的華麗衣裙,享受午後精致美味的紅茶和糕點,在閨房或沙龍中同閨蜜夥伴們分享交換有關於服飾、美食、流行舞台劇,以及某某人最近收到了某公子的鮮花或者可愛的小禮物……等等令人羞羞的話題。
不過眼下公主殿下穿著一身筆挺的白底金邊女裝騎士見習生製服,一頭靚麗的金發整齊地盤在腦後,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如同美少年一般英姿颯爽的英氣。如果讓王都裏那些喜好舞台劇的青春少女們看到,一定會發出感動的尖叫並且於眼睛中冒出桃心,從今往後成為公主殿下的死忠粉絲。
公主殿下之所以這麽打扮是有原因的。十二歲以前的利安娜公主殿下是按照大陸上非常標準的公主培養流程生活著,直到有一天王都裏麵上映了一部青春舞台劇——《少女騎士物語》。這部由全女性演員演繹的青春舞台劇,講述的是一群以成為騎士為目標的少女們在騎士學院裏的學習和生活中所發生的種種日常。劇情的最後,國家遭到敵人入侵,騎士少女們穿上戎裝,騎乘駿馬,同男性同僚們一起踏上戰場保家衛國,譜寫出一曲浪漫的戰爭史詩!
雖然漢諾威王國民風尚武,並不排斥女性習武;建國英雄羅蘭最後也選擇了一位誌同道合的女戰士作為了自己的人生伴侶。不過一般有錢人家還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像一位正常的淑女那樣長大,遠離刀槍劍戟、戰場廝殺。《少女騎士物語》在王都公映後,給王國的家長們增添了不少煩惱。
許多被劇情感動的少女紛紛立誌要成為少女騎士,為此鬧出了不少家庭糾紛。王都的騎士學院迎來了一波報名潮。本來騎士生中非常懸殊的男女比例一下子提升到了社會正常水平。為了新建可以容納更多的女生的學院設施,並且製定相應的管理程序,騎士學院的領導層也是忙的焦頭爛額。不過原本存在於學院中的那些男生就是一副非常享受的樣子。為此《少女騎士物語》的編劇者一度被當作神明偶像在男生宿舍裏麵被秘密地供奉。
回味過來的大人們最終向國王請願,將《少女騎士物語》列為了禁劇。不過不管官方如何表態,這部推動了時代浪潮的舞台劇在民間仍然生生不息,並且化為了詩歌、小說、繪畫本等藝術形式繼續廣為流傳。可以說大陸上每三名閨閣少女中,就有一名在書房或者枕頭邊放有這部青春作品。
總之,利安娜公主殿下就是《少女騎士物語》中毒症患者之一,而且是重度患者。年幼的公主殿下當年可是纏著正在處理公務的國王陛下的膝頭,一邊撒嬌一邊叫嚷著要成立自己的騎士團。拗不過愛女的布蘭十三世隻好許諾她如果能夠通過騎士學院的學業和考試,就允許她成立自己的騎士團。公主殿下後來真的去騎士學院報名入學了,而且在學院中表現得非常優秀,贏得了“騎士之花”的美名。一晃數年過去,差不多也到了公主殿下可以畢業的日子,為了兌現承諾而煩惱的布蘭十三世通過向學校高層施壓,拖延公主畢業的時間。反正隻要以缺乏實戰經驗為由,拖個三五年,等到公主嫁人生孩子,什麽成立騎士團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因為某些顯而易見的原因,公主殿下在兩位哥哥之中,同這位年齡相近的二哥哥比較親近。費林王子也視這位妹妹為不可多得的珍物。二人之間交往比較多,也比較容易推心置腹。
“對了。今天你為什麽會到王宮裏麵來?”
對於自己這個妹妹不在騎士學院裏與她那群女漢子閨蜜們廝混,反而出現在這商議嚴肅政事的場所,費林王子也略有些好奇。
利安娜:“我是來請願的!”
費林:“請願?請什麽願?”
利安娜:“是這樣——軍務大臣到我們學院裏麵說:凡在校生如果曆年成績優越,已經完成大部分學習科目的,即使沒有經過畢業考核也可以結束學業,參與新軍團建設。但是他們隻選走那些男生,女生沒有一人被選中。所以我代表騎士學院的全體女生來向國王請願,要求一視同仁,給予我們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
奧沙夫那家夥好快,都把手伸到騎士學院裏麵來了!——費林王子當即斬釘截鐵地回答妹妹:
“不行!絕對不行!我還沒死呢!……不對,呸呸……我是說你的父親和兄長俱在,還輪不到你上陣殺敵。你去跟父王說也沒用,他也會是這個回答。”
利安娜公主一聽就不樂意了,才平複下去的小嘴巴又噘起來。
“為什麽不行!羅蘭的妻子艾薇兒女士不是也同她的丈夫一起上陣殺敵嗎?”
聞言費林王子不由得一個頭兩個大,傳奇小說害死人!他隻能耐著性子給這個小說中毒症患者解釋。
“時代不一樣了!——羅蘭和艾薇兒所處的那個時代是個混亂而危險的時代,人類在大陸上朝不保夕,時時刻刻為了生存而戰。所以無論男女都要成為戰力。但是現在世界已經變了,人類已經沒有那麽迫切的戰鬥需要。征戰的事情就交給我們男人們就好了,女人的工作是管理好家庭和哺育子女。”
利安娜公主不服的反駁道:“難道今天王國不是麵臨著危機,需要為生存而戰嗎?我們為什麽不能拿起武器,像父兄丈夫一樣參戰?”
費林:“那是最後的手段,王國現在還遠沒到這一步。女性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寶貴資產,是將血脈延續下去的希望。如果哪個國家和民族一開戰就將女性推向前線,那麽這個國家也就離亡國滅種不遠了。即使是北方的野蠻人,她們的瓦爾基裏女戰士聞名大陸,也隻是在防禦部落的時候參加戰鬥,外出劫掠是絕對不會參與的。”
這樣的話利安娜公主聽了更加不爽了,她大聲地說道:
“我就知道!二哥哥你也和其他愚蠢的男人一樣,隻會將我們女性看作是泄欲和生孩子的工具。我們不是財產!是人!是和你們一樣有自尊可以擔當責任的人!”
完了!越說越僵。——費林恨不得給自己的拙嘴抽一個嘴巴,好死不死將他導師的“女性是國家珍貴財產論”說出來,反而刺激了這位女權主義者。
屢遭挫敗的王子改變了戰法,他伸出雙手將對方的兩個肩頭牢牢握住,一雙世間罕見的紫色眼睛緊緊盯住對方的眼眸;從對方的眼神中,費林看見了一絲慌亂和“你要幹嘛”的疑惑。他用一字一頓的方式和非常鄭重語氣,對自己的親妹妹說道:
“我以神聖諸神的名義發誓!我從過去、現在、未來,都不曾將我最親愛的妹妹你當作工具。我隻是單純地不想你遇到危險。”
說完,費林王子手上用力,慢慢地將對方的身體拉近,在利安娜公主目瞪口呆的震撼中,將嘴唇印上了她光潔的額頭。
“啪!”一聲脆響。
費林王子捂著自己一邊臉,目送這自己的妹妹滿臉通紅地向宮廷外跑去,一邊跑一邊還叫著——
“二哥哥你最討厭了!老是幹這種事!再也不想見到你!”
早就應該這樣幹了!試圖跟女性(尤其是年輕女性)說理的我真是個大笨蛋!在自己的那些紅顏知己身上又不是沒有體會過。費林王子苦笑著自嘲。他回頭看了一眼內庭的方向,心裏默默地念道:
“老爺子啊!我可是幫你擋了一次災星。下一次就自求多福吧!”
王子扭頭又瞟見幾個躲在角落裏麵竊笑的宮女,沒好氣地向對方說:
“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速去!速去!”
對二王子的脾性深有了解的宮女們對這個王子沒有什麽敬畏之心,一路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快速跑入內廷中去了。費林王子則抬頭挺胸,猶如沒事人一樣頂著一邊臉上紅通通的巴掌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王宮。
……
費林來到王宮外,百官們的馬車早已散場,幸好沒有什麽人看見王子這副囧像。王子的仆人們見到主子出來,連忙上前服侍。對於主子臉上新添的巴掌印,他們熟視無睹地當作沒有看見。也許是在宮內又招惹了某個年輕又身段好的宮女吧?
“主人,接下來要去哪?”王子的馬車夫恭敬地問道。
“去伍瑟琳商會……哦不!先去圖書館。”費林頭也不扭地吩咐道,一頭鑽進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在車夫的駕馭下,穿過城中一條條街道,來到了一處僻靜的街區。這裏坐落著王都最大的圖書館。圖書館門前樹立著一座雕像,表現的是一隻粗壯有力的手舉起一本翻開的書,書頁上篆刻著一行文字“知識即力量”。圖書館大門的上方懸掛著一副紋章,內容是一本翻開的書上立著一座天平。這代表著圖書館的所有者是知識之神的神殿。
費林命令馬車在圖書館門口等候,自己匆匆走入圖書館。這個時間來圖書館的人不多,偌大的圖書館內隻有寥寥無幾數人。圖書館的管理員無精打采地趴在接待處的台上發呆,突然看見費林進來。他認得這是一個熟客,連忙起身上前招呼。
“我有事找伍德老師,請幫我通傳一下。”費林對圖書館管理員說。
對方依言進去找人。費林在等候期間,隨手從最近的書架上取了一本書,隨便翻看打發時間。就像所有圖書業者的做法一樣,門口最近的書架上擺放的都是流行讀物,不是心靈雞湯,就是小說雜誌。費林拿到的這一本是騎士小說,內容講述的是一個天生資質平庸,被人評價為廢材的騎士候補生,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通過不斷的奇遇最終成為天才,成就一番事業並且抱得美人歸的故事。費林粗粗看了一下,鼻子裏麵不由得哼一聲——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好處都讓主角占了?
換作幾年前,費林還是一個小男生的時候,也曾經對此類故事樂此不疲。後來年紀大了,閱曆廣了,才知道此類故事無非是哄騙小屁孩和安慰生活不得誌的刁絲們的。費林欣賞作品的樂趣已經從幻想將自己帶入角色變成了純粹的找茬,給作品下毒蛇評語。就在他將手上這部小說在心中批得體無完膚,恨不能拿隻筆寫下來的時候,隻聽見了從身後傳來了很輕微的腳步聲。這種走路的方式他非常熟悉,這是在圖書館工作了一輩子的人養出來的習慣,為了盡量不打攪正在閱讀的人。
費林合上手中的書本,轉身麵對來人。那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身著圖書館員工式樣的布袍,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正和藹地望著費林。老者注意到了王子手中拿著的那本小說,於是感興趣的問道:
“怎麽?你喜歡看這本書?”
費林撇撇嘴角,把書放回原處,回答: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伍德老師,我今天是有問題向您請教的。”
如果有王都裏跟費林王子相熟的人物看到這一幕,也許會驚訝平時吊兒郎當、**不羈的二王子居然也有這麽鄭重的時候。這樣是有原因的:不像自己的大哥,費林小時候體弱多病,所以無法像其他貴族子弟那樣進行大量室外體育鍛煉,隻能在家看書為樂。為了方便王子讀書,同時也進行適當教育,國王便找來了王都最大圖書館的管理人,知識神殿的掌門人伍德先生做費林的老師。伍德學識很淵博,這表現在他給年幼的王子講了很多光怪陸離引人入勝的傳說故事;而且他並不進行填鴨式的教育,反而很重視激發起學生自發閱讀的興趣。於是那個時候王宮裏的人們經常可以見到在溫暖的陽光下,一老一少兩個人在樹蔭裏背靠背坐著,各自看各自的書。
一晃好多年過去,當年的小男孩已經長成大男人,學會了貴族公子哥的生活,在五光十色的交際場中玩著大人才能玩的遊戲。好久沒有來過圖書館了吧?費林望著眼前的老者,發覺對方比記憶中的形象更加駝背,臉上的皺紋也更加多了,原本花白的頭發已經變成斑白。費林突然意識到老者能夠陪伴他的日子已經時日無多。這讓他的心中突如其來地刺痛了一下。
“伍德老師,我此次想查詢一下有關神戰時代的書籍。你們這裏有嗎?”
費林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所謂“神戰”,即是指上古時期土著民與白銀之民戰爭的一種稱呼;之後土著民與青銅之民的戰爭稱為“聖戰”。
伍德聞言,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反問道:
“你要找這種書做什麽?”
費林便將今天朝堂之上的種種以及自己接了的任務向伍德複述了一遍,說道:
“因為我記得小時候聽老師你說過有關神戰時代的傳說,裏麵就有先民們跟使用射擊武器為主的敵人作戰的故事。我想學習借鑒一下他們的做法。不知道老師你這裏能否提供這類書籍或資料?”
伍德聽完費林的解釋後,歎了一口氣,回答:
“我這裏沒有這樣的書籍,也沒有這種知識。”
沒有?對於這個回答費林非常失望,但是他還有一絲僥幸。
費林:“我聽說,你們信奉的知識之神有一個神術,可以知曉所需查閱的知識在何處……”
伍德:“你死心吧。這種知識現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的,即使你去問神殿裏麵的主教們,他們也回答不了你。”
費林:“怎麽可能?畢竟當年是七神幫助了我們打敗了古代魔法帝國(白銀帝國),向神明祈禱詢問總會有點辦法吧?”
伍德直視著王子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後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如果我告訴你——當年幫助先民們打敗古代魔法帝國的七神跟現在的七神不是同樣的神明呢?”
什麽!——費林聞言大吃一驚,不由得後退了一步,用顫抖的手指著自己的老師,張目結舌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對方是自己一向尊敬的人,“褻瀆”這個詞始終出不了他的口。
伍德看見費林這個樣子,微微一笑,說道:“看看!我就知道你會是這樣的反應。不過你也不用懷疑我是異端。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所信仰的神明,以及這裏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伍德不光是王都最大圖書館的館長,而且是知識神殿的主教之一。這所由知識神殿捐資修建的圖書館,建成當天由幾位主教級人物聯手釋放了一個永久性的神術——“真知聖殿”。隻有被認為是真理的知識才能夠進入這所殿堂,一切歪理邪說都會被排斥在外。如今伍德並沒有被神術排斥,依舊如常談笑風生,說明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即使不是真理,也絕對不是謊話和妄言。
“那、那……”
對於這種狀況,費林腦袋一下子轉不過彎來,莫非其他神殿的人都是在說謊?仿佛看穿了費林的心思,伍德反問道:
“在你的記憶中,你見過其他神殿的教士們有宣揚過自己信奉的神明在神戰中有什麽表現嗎?”
費林依言一想——對呀。在自己記憶中,從來沒有那個教士在傳教時候拿神戰的事情來宣傳。甚至可以說關於神戰時代的一切,教士們都諱莫如深、不肯多言。像伍德這樣願意給一個小孩講神話傳說的教士簡直鳳毛麟角。平民大眾了解神戰都是通過市井街坊間流傳的神話傳說。傳說中拯救人類的神明被籠統地稱之為“七神”,但是究竟是哪些神明卻沒有明說,於是大家都想當然以為是現在聖神教的七位主神。
伍德:“你可以去任何一個神殿問他們的主教,關於古代七神是不是現代七神,他們都會給你一個否定的回答。”
費林:“那他們豈不是……”
伍德:“偽神?你看看你的思維又陷入另一個極端了吧!——為什麽要非此即彼呢?現代七神並沒有否定古代七神的功績,古代七神也沒有跟現代七神爭奪信仰和信徒。他們之間並非對立的關係。甚至我也不敢確定,即所謂古代七神和現代七神,是不是同一神明在不同時期的外在表現。有些更激進的人甚至認為所謂不同教派的神明,其實都是同一個偉大意誌在不同方麵的表現”
這個問題就涉及到神學內容的爭論,費林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完全不明所以。他連忙將這個問題置於腦後,回到今天他此行的主題上來。
費林:“這麽說,古代七神的神殿今天還存在嗎?”——他仍然抱有一絲希望。
伍德搖搖頭說道“你還指望向古神求問?遺憾地告訴你:自從神戰結束後,古代七神便陷入了沉寂,同時將神戰時代的一切知識和記憶都印封了。千百年來曾有人嚐試喚醒古代七神,但是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費林大吃一驚,問道:“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伍德沉默了一下,最終歎了一口氣,回答:“據說是因為那個時代太黑暗、太殘酷了,古神認為關於那個時代的一切,後來人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就像是經曆無數艱難困苦的奮鬥才過上幸福生活的父母們,不願意將以往的苦難經曆全部告訴子女一樣。隻要孩子們今後過得好就滿足了!
兩人之間一時陷入了無言的狀態。過來半響,伍德才開口:
“關於你剛才的問題,這個世界上哪裏還有古代七神的神殿,我可以告訴你:古神的神殿今天或許還有,但是不知存在於什麽地方。能夠在自己所信奉的神明沉寂的情況下,千百年來依舊保持信仰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一定非常稀少吧!”
話說到這裏,費林也知道他這一次注定要失望而歸。原本他以為可以從神戰曆史中吸取與射擊武器作戰的經驗,沒想到了解情況的神卻睡大覺了——要不要回去跟老爹說放棄任務?——雖然這很丟臉,而且恐怕今後一輩子都別想抬起頭來;但是總比弄巧成拙搞砸了事情要好。
最後,費林還問了一個問題:“現代七神我已經知道。古代七神又叫什麽名字?至少這個可以告訴我吧。”
伍德略一思考,便說:“告訴你也無妨。古代七神名字是:幽冥、黃虛、蒼玄、極光、白冥、黑炎、紅雪。”
費林一臉恍惚地向伍德告辭,以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態向圖書館外走去。在他就要出門時,伍德叫住了他。
“雖然我不能給你提供幫助,但是可以給你一個建議。你可以去工匠之神的神殿了解一下,我聽說他們最近搞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工匠之神作為一個次級神,不像七主神那樣廣泛地受到信仰,隻有民間的工藝匠人會信奉和崇拜他。所以工匠之神的神殿坐落在王都裏麵的工匠聚集區,一條狹小而且簡陋的街道上。街道兩邊都是各種工藝鋪,從裏麵不斷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街道上來往的也大多是運送貨物和原料的馬車或手推車,將本來就狹小的街道擠得幾乎水泄不通。半大的孩子在車輛之間奔跑著——他們有些是工匠的學徒,有些是匠人們無人看管的孩子——更加加劇了交通的混亂狀況。王子的馬車無法進入其中,於是費林王子隻好和他的仆人屈尊步行前往目的地。
對於一個衣著華麗的貴公子出現在他們的街道上,周圍的人都表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這裏可不比王都的花街(紅燈區),這些自命不凡的上等人從來不屑於踏上這條街道。王子穿行於車輛之間,一路上收獲了無數人的注目禮。那些半大孩子中的女生,已經到了懷春之齡,紅著一雙臉蛋看著隻在傳說中出現的英俊瀟灑的王子,幻想著自己就是那個灰姑娘;連工匠藝人們的粗陋的婆娘,也從店鋪中探出腦袋,肆無忌憚地欣賞著小白臉,然後引來鋪子中自以為戴了或將戴綠帽的男人們的一陣責罵。
王子在尷尬中走完了大半條街道,終於來到工匠之神的神殿——這是一個外表看起來跟周圍沒什麽兩樣的房子。如果不是門口高掛著的工匠之神的徽記,你絕對會將它當作一家店鋪。從裏麵迎出來的工匠之神的教士也在不予餘力給這種印象加碼。他穿著工匠經常穿的灰撲撲的工作服,腰間還圍著一麵圍裙;在花白的胡子間,還粘著幾點碎末,看樣子剛剛還在進行勞作。實際上,工匠之神的基層教士們大多同時兼任著某種工藝匠,或者我們反過來說也一樣。
此時跟在王子一行人身後的看客們已經多得可以算是一場遊行,幾乎就要驚動治安官和城衛軍。那位教士出來以後說了幾句好話,就將眾人遣散了。看來他在這條街上很有威信和人緣。
教士將王子迎進了室內。王子向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那人皺著眉頭思索了一下,說:
“既然是伍德老先生介紹來的,我就開誠布公吧。”
他轉身進入神殿內部,不一會兒拿出了一隻長條狀的物品。那物品主體是一根鐵管,上麵襯著木質的托手。費林一見到此物,眼神立刻變得犀利起來。雖然在朝堂上萊茵子爵描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憑直覺感到這就是那種傳說中的神秘武器。
費林:“你是從哪裏搞來的?”
史東(工藝之神的教士):“這個是信徒冒著生命危險從北方走私過來的。野蠻王統一了諸部後,下令排斥外來宗教,隻能尊奉野蠻人本土的薩滿神。不願意改宗的信徒要麽丟掉性命,要麽被貶為奴。有不滿的信徒表麵上改宗,私底下偷偷繼續與我們保持聯係。這是一位在野蠻人軍隊中做維修工作的信徒偷出來的,通過走私商人帶過國境,送到我們手上。”
大喜過望的王子急不可待地從史東手中搶過槍,上下摩挲比劃著。
費林:“你知道這個怎麽用嗎?”
史東:“要裝火藥和子彈,然後扣動這個扳機,就會‘呯’一聲射出來。可惜那人沒有搞到火藥和子彈。”
費林:“我們可以仿製它嗎?”
史東皺緊了眉頭,說道:“難。這個東西的技術水平很高,光是那根管子用的鋼就是我所見過最好的,要做出那麽筆直光滑憑我們的水平也很難做到。你來之前,我們正在研究。如果降低標準,手工仿製一兩支也不是沒有可能。”
費林:“一兩支可不夠啊!野蠻人可是將它裝備到普通士兵。”
史東:“是啊。他們從哪獲得的技術能夠大量製造這種武器?據提供情報的那人說,每兩支槍的零件甚至可以互換,這是手工打造做不到的。他們一定是獲得了某種模具!”
費林:“不過有了實物就好辦了,總算是開了個頭。至少我們可以研究這種武器有什麽弱點,然後想辦法克製。”
之後王子向史東講述了自己要去河北前線督戰的事,希望邀請一兩個工藝之神的教士同往。在前線或許可以獲得更多關於這種武器的谘詢。史東對此表示非常有興趣,願意盡可能提供幫助。最後,王子還興奮地拍著教士的肩膀,熱情地說:
“你這次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了!你們有什麽要求,我代表王國一定會滿足你們。”
史東沉默了一下,說道:
“冒死偷出這件武器的是一個野蠻人,將武器偷運過國境的也是一個野蠻人,還有現在正在研究這件武器的許多我的同事,也是野蠻人。他們身上雖然流著野蠻人的血,但是理念上卻是認同王國。”
說完,教士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了王子的臉。費林會意,他將手按在胸前,鄭重地發誓:
“我以七神的名義在此立下神聖誓言,今後無論是王國土著居民,還是外來的移民;無論他民族、血統、來自何方、信仰如何,隻要是漢諾威王國國民,我都會一視同仁,公平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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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結束,費林王子收到兩個隨從“圖書館館長”和“神工巧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