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的時候,李唐迎麵遇上了自己的小廝李響。
“爺,您可回來了,老爺都問了好幾遍了!”
一向知道自己的主子規矩不大,李響一遇上自家主子便毫不客氣的埋怨起來。
李唐也不還嘴,隻是輕輕地插入問道:“家中有病人嗎?”
“倒是有一個,已經在莊中等候許久了。”李響頓了一下,漫不經意地答道。
他其實是並不苟同李唐這種懸壺濟世的做法,尤其還是免費的。這倒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體麵,作為一個讀書人的體麵問題。醫者雖然在鄉野之間也算是有些體麵的了,但是還是不合李唐這樣的讀書人去做,尤其是不合李家這樣的一方富戶的未來家主去做。
尤其是當李唐今年中舉之後,李響的這種想法就愈發強烈起來。
李唐苦笑著搖搖頭,不再理會李響,也跟著悶聲趕路。
“爺,我姐姐這幾日要嫁人了,我已經向老爺告了假——”見到氣氛有些沉悶,李響忽地說道。他雖然是李家的賣身奴才,但是和家中的練習卻是沒有斷去的,還是會經常回家探望一下家人。
“哦,那你去吧,回頭到帳房支上二十兩銀子交給你父親,就說是我的賀儀,很抱歉我家中有事,不能親自前往祝賀了!”李唐笑著說道。
“那奴才就代我姐姐謝謝爺了!”
不一會,李唐主仆二人就回到了莊中。二話沒說,李唐便往接見病人的廳堂而去。
“咦!這不是孟員外嗎?”李唐一眼就認出了今天客廳裏唯一的客人就是一個多月以前有過一麵之緣的孟老實——他的體態實在太出類拔萃了,想不被認出也是很難。
一個多月之後,再一次見到孟員外,李唐還是很比較欣慰的,因為眼前這個人就身材來說,已經明顯趨近於正常人類了。可見他為了下一代是付出了很沉重的艱辛的,不然他的身材也不能在短短時間內體現出這麽大的差異來。
“孟員外,今日又有什麽事啊?”李唐有些奇怪他怎麽沒有帶上新聞發言人。
孟老實燦爛一笑,臉上的肥肉也隨之抖動起來。他有些激動地強上前去,一把拉住李唐說道:“李解元,您老人家簡直是我孟老實的再生父母啊小老兒這裏給您磕頭了!”說著,作勢就要往下跪。
李唐連忙笑吟吟地扶住他,說道:“這麽說,員外重振雄風了?”
孟老實赧然笑道:“這還要多虧舉人公,雖然個中滋味還難以盡享,但總算是有了一些撥雲見日的跡象了。這都是拜您老人家所賜啊!”
李唐心下也很是欣喜,嘴上卻客套幾句。
寒暄了一陣之後,孟老實忽然說道:“李解元醫術如神,怎麽不去揭皇榜呢?”
李唐訝然道:“皇榜?什麽皇榜?”
孟老實更是驚訝,說道:“李解元竟然不知道今天的皇榜嗎?當今聖上的第一個小皇子最近好像不好了。正到處張貼皇榜,找尋名醫呢!”
李唐還是很清楚自己的斤兩的,在鄉間當個土郎中是遊刃有餘,但要是和那些真正的名醫一較短長,還是差得比較遠的。
他不由暗道:“這種事還是不要參合為好,皇家的人,治好了功勞雖大,但治不好我這小命可就完了,這種風險實在不值得冒。再說,就我這三腳貓的本事,也就合在這小地方忽悠忽悠普通百姓,讓我去和一大群禦醫搶飯碗,你就太抬舉我了!”
當下,他搖搖頭,說道:“天下名醫盡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就不去了。”
孟老實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又沒邊沒際地胡侃一通之後,心不在焉的孟老實起身告辭,李唐送到門邊的時候,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來,一拍腦袋,說了一句:“哦,我差點忘了,今天除了尋醫榜外,聖上還下了一個大赦詔,除了元佑黨人,一體大赦了,李解元大概還不知道吧?”
說著,他腳下再不停頓,晃晃悠悠地出門而去。
大赦?
李唐心中煩悶起來,他立即明白了孟老實今夜來訪的真正目的。他主要並不是要表現什麽感激之情,而是通風報信的。因為既然大赦,方臘就勢必被放出來了。
李唐心中不由又想起了一個多月以前接到的那張紙條:“很快會再見的!”
巧合還是必然?
若說是巧合,這也未免太巧了,好不容易馬知州想要當家作主一回,陳通判擋不住,怎麽皇帝老兒卻跑出來壞事?
若說是必然,這也未免太荒誕了,一個能上達天聽,影響聖意的人怎麽可能在歙州城當痞子頭?再說,皇帝要想赦免方臘,自然可以特赦,畢竟方臘所犯的並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過。為什麽偏偏要兜這麽一個大圈子搞個天下大赦呢?
正思忖間,忽聽腳步聲起,李唐回頭一看,就見李響向他走了過來。
不等李唐發問,李響已經很規矩地稟道:“爺,老爺讓您過去上香了!”
回到家裏,李響的態度就和與李唐獨處的是很大不一樣,行事說話都是中規中矩,讓人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
李唐有時候會想,老頭子的“淫威”確實威力巨大,他隻要在家裏,就沒有一個人敢於放浪形骸的。就是呼吸,大家似乎都有點自我壓抑。
隨著李響來到內堂,李故已經神色肅穆地站在那裏。
李家的家祭和別家不一樣,除了大節日之外,每月的望朔(初一十五)都要祭拜。更特別的是,每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也要祭拜。
內堂的正麵是一張很大的畫像,看起來已經很有些年代了,畫麵上是一個十分儒雅俊秀的中年男子,方麵大耳,眉清目秀。特別醒目的是他的左眼竟是重瞳的!
畫像的下麵幾個字是“大唐特進、衛國公李公之畫像”。
對於這幅畫像的真實性,或者說準確性,李唐始終有所懷疑的。《後唐書》中說李靖“姿貌瑰偉”,是個帥哥(嗯,不然紅拂女也不會夜奔了!),但絕對是那種威風凜凜,氣度恢弘的那種。而這幅畫上的這位則是俊秀有餘而威嚴不足,作為一位名將,顯然太過文弱了。若是不看下麵的這一行字,你很難把他和一代名將李靖聯係起來。
特別是,重瞳在古人來說,非但不是一種病,反而是一種大富大貴的象征。在正史的傳記裏不可能不提及。但李唐翻遍了有關李靖的正史和野史,都沒有關於他“重瞳子”的記載。
畫像的上方,李靖頭頂上的位置是四個筆走龍蛇的大字:“慎乃在位!”
這雖然是千古名言,但作為家訓擺在中堂卻還是充滿了詭異。至少在李唐的眼裏,這四個字若是出現在州縣的衙門正堂,就會顯得應景得多。當然,也有可能李靖當官慣了,染上了官場習性,寫句家訓也帶上了官腔。
李唐也曾經向自家老爺子提出這些疑問,老爺子的臉色當下就板得像廟裏的木頭菩薩一般僵硬,沉聲說道:“祖宗留下來的家訓,是你能隨意質疑的嗎?”
因此,雖然心中還有諸多疑問未解,但李唐也隻好盲目地燒香磕頭,反正李家的家祭很簡單,並沒有什麽列祖列宗的靈位,隻有這一張李衛公的畫像,拜過了,就算完事了。
李故看見李唐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苟,神情也很是肅穆,臉上很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去吃飯吧!”便領著李唐來到餐堂。
李故有兩個姬妾,年紀都是二十來歲,比李唐也大不了幾歲,她們是從來不會和李唐同桌吃飯的。而李唐的生母許氏很早就過世了,因此,每日到了吃飯時間,餐桌上便隻有李故、李唐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對於這種就餐環境,李唐已經從很不習慣轉化為習以為常了,因此,他隻是悶聲進餐,並沒有注意到李故的嘴唇已經蠕動了好幾次,卻一直沒有說出話來。
“我翻了一下皇曆,又請天寧寺的大師們測算過了,明天是大年前後最適宜出行的一天,你就明天動身進京吧!”
“啊?”李唐一口沒有吃下,幾乎噴了出來,他們有想到他悶葫蘆一般的父親會給他來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話間就來了這麽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李響既然有事告假,你就一個人去吧,反正你如今醫術和身手都還算過得去,不虞遇上什麽不測。”不等李唐反應過來,李故繼續說道。
李唐知道李故做事一向是不聲不響的,他說出來的話,在這個家中就是無可違抗的了,即使這些決定很突然,李唐也隻好默默接受,盡管他想要高聲叫出“自由、民主”的口號,在沒有地位的情況下是不可能被重視的。
“走的時候,最好繞路去一趟你嶽父家吧!我知道你對這樁婚事有所不滿,也好,我現在給你自由,隻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寫休書。”
不知道是不是嫌李唐的反應還不夠震驚,李故又一臉平靜地丟下一個大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