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
那青年男子一坐下,便粗*粗地喘了兩口氣,像是剛剛跑完一次馬拉鬆一般。他的兩名仆從十分關切,雖然嘴上並沒有說什麽,但那四隻眼睛無時無刻都停留在那年輕男子身上。
“這位官人,身體上有什麽不適嗎?”雖然這一句是廢話,但李唐還是不得不問。很顯然的,眼前這個年輕男子不僅是不適,而且是非常的不適,看他的樣子,你很容易會在心裏暗暗猜測他離見到閻王爺還有多少天。
“我沒有什麽,”令人意外的是,那年輕男子卻否認了,“我來見先生,是想讓你看看我的孩兒。”
說著,他無力地揮了揮手。那白麵男子立即把懷中的嬰孩小心翼翼地抱了過來。李唐頓時明白過來,肯定是那天這個黑臉男子在街頭看見自己的“神技”之後,回去稟報了他的主人。而主人家的孩子正好有病,便找上門來了。
不過,李唐心下也有些疑惑,因為這年輕男子自己顯然已經是病得十分嚴重了,卻似乎根本無意讓自己瞧上一眼,反倒是這麽關心這小孩的病情,這就有些蹊蹺了。
難道,他所得的又是什麽難以啟齒的怪病?李唐最近見到的怪病多了,難免就會往這上邊去想。不過,作為一位醫士,李唐也知道,既然病人不想看病,你就不能愣說他有病,一定要給他看一下的。於是,他便將目光集中到這嬰兒身上,再也不去管那年輕男子。
那嬰兒被包裹得十分嚴密,那白麵男子把他抱到了李唐的麵前,任他打開覆在小孩身上的絲布,就露出了一張小小的臉來。
一眼看見這小孩的臉,李唐眼光不由為之收了一下,這麽小的嬰孩長成這模樣,居然還能好好活著,簡直太讓李唐意外了。這小孩頭腦都有些扭曲變形了,本來應該顯得靈巧、晶瑩的四肢也有些**。
那年輕男子始終留意著李唐的一舉一動,看見李唐皺眉,他不由失聲問道:“先生,你看犬子怎麽樣?”
李唐頭也不回,隻是擺擺手,意識他安靜,伸出手來輕輕探在那嬰孩的脈搏上。
屋內,立即變得十分安靜,八隻大眼睛都直勾勾地盯在李唐的手上,盯在那嬰兒身上。
半晌過後,李唐鬆開那嬰孩的小手,轉過頭來,向那年輕男子輕輕搖了搖頭。
那年輕男子心下一涼,劇烈地咳嗽起來。那黑臉大漢立即搶上前去,一手扶著他,一手在他背上輕輕捶了起來。
好一陣子,那年前男子才漸漸止住了咳嗽,說道:“先生,小兒有什麽問題,但請直言。”
李唐輕輕搖了搖頭,道:“你這孩子病症是很清楚的,叫做‘小兒熱性**’,是一種癲癇病——”
“對了,對了,那群——醫士們都說這是什麽癇病,隻是這病就沒有辦法醫治了嗎?”那年輕男子熱切地問道。很顯然的,李唐能夠一眼說出這病名,讓他心下希望大增。
但是李唐卻心下暗歎,這一次不會再象前麵那麽多次那樣幸運了,癲癇這種病,就是在醫學高度發達的年代,也算是一種頑疾了,在大宋這個時代更不是靠一服藥就能打發過去的,何況又是個嬰兒。
他心下暗暗整理了一下說辭,才說道:“不瞞這位官人,這癲癇之症,雖然未必是絕症,但也是異常棘手的。主要是因為它的發病原因多樣,醫者若是無法確定這發病的原因,恐怕是無法動手治療的。”
那年輕男子問道:“先生的意思,就是這病無法根治嗎?”
李唐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猜想這位官人一定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家庭出身過於優越,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壞事啊!”
對麵三名男子同時臉色大變,那年輕男子澀聲問道:“先生這話怎麽說?”
李唐歎道:“其實,大凡疾病,即使是癲癇這樣的重病,都是發病之初立即施以救治,效果最好,而且那時候容易出現一些確定病因的端倪。想來那時候,官人你就曾找過醫士,而且所找的醫士醫術都很是高明,隻是那醫士太過小心,擔心藥物反噬,不敢使出虎狼之藥,一味講求安全,這才導致了最佳時機的錯失——”
那年輕男子一聽,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道:“先生的意思是,這病本來是可以治的,卻被那群庸醫耽誤了嗎?”
李唐見他雖在病中,發起怒來,卻別有一番威勢,心中一凜,暗忖道:“看來我說話要小心些了,不要給人家惹來大麻煩!”
他想了一下,說道:“這也未必,這癲癇之病,大體有幾個起因:一個是先天遺傳,就是病人的父母祖山若有得此病的,就可能會遺傳下來。這一種原因最是容易查出,因為隻要仔細詢問病人的父母,就可以得到相關答案。我想,那醫士一定也曾經問過官人這方麵的問題吧?”
那年輕男子既沒有肯定也沒用否定,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說道:“說下去!”
李唐繼續說道:“還有就是親近婚育。我中國(指中原地區)自古有‘親上加親’之說,表兄妹、表姐弟的婚姻多不勝數。事實上,這是很多疾病的根本原因。據我所知,表親婚育出來的嬰孩,出現各種病症的機會遠遠大於一般的嬰孩!”
那年輕男子一聽,喃喃地說了一聲:“有這回事?”略為沉吟一下,又說道:“說下去!”
李唐道:“還有就是小兒生下來的時候,曾經腦部受到外傷,或者是中毒,抑或是——”
“這種可能性可以排除。我主人家的公子,日夜有多人專門照料,稍有一絲損傷都會有人報上來。因此,這一點是沒有問題的。”見到那年輕男子話說得有些累了,那黑臉漢子連忙走上前來,接過話頭說道。
李唐點點頭,說道:“其實,這些是造成癲癇病的都要誘因。既然都沒有出現,那就隻有最後一種可能了:嬰兒的母親懷孕期間,曾經生過病,雖然最終此病得以治愈,卻給腹中的胎兒落下了病根!”
那年輕男子本已經閉上眼睛,一邊養身一邊聆聽,待聽得李唐這句話,眼睛忽然睜開,射出熱切的神彩,嘴裏說道:“說得是!先生果然神算,我孩兒的母親懷孕期間,確實曾經生過病。”
急急地喘了幾口氣,他忽又說道:“先生,既然這病已經查明了,先生是不是可以救治呢?”
李唐惑然道:“官人,在下有些不明白的是,既然尊夫人懷孕期間曾經生過病,想來那醫士在為令公子診斷的時候,也必然是問過官人的,官人為什麽不能據實以答呢?我想,你你們所請的那位醫士的醫術,若是知道了病因,對症下藥,雖然不敢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事情也絕不會演變得這般複雜的!”
那年輕男子臉色變了一下,又是一陣咳嗽,本來就很是蒼白的臉上更是沒有了最後一絲血色。半晌,在哪黑臉漢子的撫、捶之下,終於漸漸恢複了平靜。
他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先生的意思,難道是說這病就無可救藥了嗎?”
李唐搖搖頭,道:“這也不盡然。隻是就本人的醫術來說,是強不過官人以前所找的那些醫士的。官人把尊夫人懷孕期間曾經生病這一事實告訴那些醫士,或許以他們的高超醫術,日後還能有辦法。”
那年輕男子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何以見得?那群庸醫這麽久都沒有想出辦法來,此刻又能有什麽辦法?”
李唐搖頭道:“不然,那群人非但不是庸醫,反而都是高明之士。他們雖然並不知道病源,卻能通過固本培元的辦法,利用滋補,硬生生地保住令公子一息不斷,這是在下望塵莫及的。從現在看來,以那群醫士的能力,短時間內還能保證令公子的安全,我想隻要他們能從尊夫人的病上開始朔本究源地探查,一定能徹底查出病因,並對症下藥的。”
那年輕男子臉色一變,道:“還要從內子身上開始查起?”
李唐很肯定地點點頭,說道:“這是必然的。在下舉個例子,若是尊夫人懷孕期間曾經中毒,那就有可能是毒性未曾完全清理幹淨,流入了胎兒的體內,這才導致了這孩子的病;又或者,尊夫人得的是寒病,那寒氣侵入胎兒的腦內,也會造成嬰孩癲癇的。”
頓了一下,李唐繼續說道:“我要特別提醒官人的是,此時還是盡早為宜,隻怕時間一長,夜長夢多,恐怕會陡生變數。
那年輕男子似乎有些尷尬,幾次張開了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最後,他還是向著那黑臉漢子道一聲:“走吧!”率先起身便走。
那黑臉漢子眼神怪異地望了一眼忽然從懷中取出一錠金燦燦的金元寶來,丟在李唐身前的桌子上,轉身跟了上去。
李唐坐下來,拿起那錠金元寶顛了顛,不由暗暗咋舌,這居然是二十兩的!若是接待一個客人便有二十兩黃金的報酬,行醫真是一個太好的行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