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坐診日,所以孟老實走後李唐並沒有離開,而是命李響取來一本書,一邊看書一邊等待。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李響又引進來了今天第二名“病人”,李唐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令自己“聲名鵲起”的吳鐵牛。

“老吳,你總不會也生病了吧?這可有些新鮮。”雖然明知對方是為兒子而來,李唐還是忍不住想要打趣一番。

吳鐵牛憨憨地笑了笑,道:“少東主說笑了。我老吳自從懂事起,還真沒有嚐過生病的滋味呢!”他用那隻長滿老繭的大手在自己的胸膛“砰砰”地拍了兩下,又說道:“您看看,我這身子結實著呢,怎麽會生病?三五十年內,恐怕麻煩您老人家的機會是不大了!”

隨著兒子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健壯,他的心情也開朗了不少,不但臉上笑容與日俱增,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李唐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張藥方遞給吳鐵牛,說道:“我看乞兒的身子現在應該是沒有什麽病了,但他先天不足,還需要調養。就按照這張方子抓藥吧!”

吳鐵牛雙手接過方子,滿臉堆笑,不停地打躬作揖,這才向外走去。他正要走出門外的時候,忽聽李唐又喊了一聲“等等”,待他回頭,便聽李唐說道:“這方子上有一味金銀花,最好是用新采的,用清水洗了直接入藥,從藥店裏買效果反倒未必好!”

吳鐵牛連連點頭稱是,轉身出門而去。

送走了吳鐵牛之後,又次第有幾個病人來訪,因為都是發熱傷寒之類的小疾,李唐很輕鬆便應付了過去。

快到正午時分的時候,李唐再次送走了一名病人,因為已經無人等候了,他便想要走出門外去透透氣。正當他的手探向房門想要打開的時候,忽然,房門被“蓬”的一聲居然自動開了。

李唐一怔,便覺一陣涼風拂過,李響那矮瘦的身子跌跌撞撞地隨風闖了進來,一邊跑,他嘴裏一邊叫道:“不,不,不好了!”

李響這冒失衝動的性子李唐已經是多次領教了,所以也見怪不怪,他走上前去,一把扶住李響立足不穩的身軀,問道:“又怎麽了?”

李響一邊喘氣,一邊結結巴巴地說道:“打,打起來了!”

李唐到底是年輕人,一聽打架,馬上來了興趣,忙追問道:“誰打起來了?”

“吳,吳鐵牛家——”

還沒有說完,李響但覺身體一輕,原來李唐扶在他身上的雙手已經抽去,他一個站立不穩,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李唐快步向外跑去,剛出李家莊,便聽老遠吳鐵牛家的那熟悉的哭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李唐心下更急,腿上加力跑了過去,很快就到了吳家門口。

眼前的景象讓李唐嚇了一跳,滿地的桌椅不是橫躺著,就是斜欹著,就是沒有一張是直挺挺地站著的,不少都已經缺胳膊斷腿。這些橫亂的桌椅之間點綴著不少瓷碗瓷盆的殘片。

再加上原本整整齊齊疊在旁邊的草垛子已經被推倒,蓬亂的草料滿地都是,把個院落糟蹋得一塌糊塗。

不過,李唐卻無心欣賞這些殘敗景象,因為哭聲從屋內傳來,李唐連忙就著這些殘廢桌椅的空隙走進了屋內。

屋內的情形雖然也不比屋外好多少,李唐第一時間把目光集中在了躺在竹床上的那個高大的身影上了。不消說,那一定就是吳鐵牛了。

吳鐵牛媳婦還是象上次一樣坐在床沿上手舞足蹈地一邊口齒含糊地咒罵,一邊痛哭。而吳乞兒則是靜靜地站在床邊。令李唐有些驚訝的是,這孩子雖然滿臉肅穆,卻一點要流淚的意思都沒有,就這麽一言不發地杵在那裏。

見到李唐走近,乞兒並沒有象平常那樣熱情地打招呼,仍舊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起來,今天的事情對他的刺激是很大的。

而吳鐵牛家的因為抽泣不已,一時難以停下來,想要打招呼,嘴裏卻隻是發出一陣“嗚嗚”的嗚咽之聲。

倒是躺在床上,像個血人一般的吳鐵牛嘴皮**幾下,吃力地說道:“少東主,我真是烏鴉嘴,早上才說三五十年不會麻煩您的!”看來這一家三口之中倒是他這個傷員最為樂觀,到了這時候居然還有心說笑。

李唐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說道:“你不要說話!”

他連忙扒開吳鐵牛的衣服檢查了一番,見吳鐵牛全身雖然到處都是棍棒和拳腳的傷痕,但慶幸的是沒有一處致命的傷口,想來以他本身的體質經過一番調養會很快恢複元氣的。

於是,李唐連忙回家取來了一些草藥給吳鐵牛敷上,前前後後忙了接近一個時辰,才把他全身包紮完畢。

忙完這一切,李唐又偷偷把一直一言不發的吳乞兒拉到一邊,問道:“今天這是怎麽回事?”

吳乞兒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中露出一絲和他年齡不相符的狠厲光芒,說道:“剛才阿爹從外邊回來,說是去幫我抓藥回來了。又說我吃了這一劑藥以後,身體就會變得和他一般健壯,再也不會生病了。我很高興,娘也很高興,就拿了藥去煎。沒有想到阿爹剛剛坐下來,方大蟲帶著幾個人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對著我家中的物事就是一陣猛砸。

我爹連忙出來問怎麽回事,方大蟲回答說:‘你這廝未經老子同意,采老子家地邊上的金銀花,踩壞了老子家的菜,這些都被人看見了,你敢不承認嗎?’”

方大蟲是本地的一個惡霸,叫做方臘。是不是曆史上那個大名鼎鼎的方臘李唐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這家夥是歙州城地方上一大群混混的頭目,人稱“老虎十三郎”,據說很能打。不過,對他不屑的人都在背後稱他作“方大蟲”。

這家夥欺行霸市無所不為,確實堪稱臭名昭著。不過李唐並不是那種正義感泛濫的人,對於這種人雖然不會刻意去躲避卻也不會專門去招惹。所以他和方臘之間一直沒有什麽交集。

心中憤怒之餘,李唐見吳乞兒學方大蟲那種跋扈狠辣的語氣惟妙惟肖,再看他眼中不時閃過的那股子厲芒,心下也不由暗暗泛起一股涼意:“這孩子,長大了一定是個狠角色!”

“阿爹上去和他講理,他卻說:‘你何曾聽說過我方十三與人講過道理?’便命手下的人推倒阿爹就是一陣毒打,任我娘如何哀告,他們隻是不聽,臨走的時候還把我家的老黃牛也牽走了,說是賠償他家菜地的損失!”

李唐心下越來越怒,沒有想到朗朗乾坤,竟有這樣囂張的人。他拉住乞兒的小手問道:“乞兒,你阿爹為了你被那群賊廝鳥欺負,你想不想報仇?”

吳乞兒想也不想,立即點了點頭,用一種和他那童稚的聲音不相符的陰森語氣說道:“我一定要好好養好身子,長大了找機會殺了這隻死老虎!”

李唐心下大汗,這小子比我可狠多了。不過,他知道吳乞兒雖然身體瘦弱,卻向來極為堅強,生病的時候從來不會哭喊。這種小孩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讓他改變的。以後還要慢慢引導才是。眼下需要做的就是盡快幫吳鐵牛找回一個公道。

當下,李唐說道:“乞兒,你的辦法太慢了。你想啊,等你長大了,那方大蟲都不定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哪裏還會等著你去報仇的?再說,你阿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有一陣不能幹活了。即使他能幹活,你家沒了老黃牛,田裏的活計又怎麽幹?”

吳乞兒到底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加上他一向對李唐頗為親近,心中隱隱有一種依賴之情,聞言忙問道:“那怎麽辦?”

李唐道:“我可以幫你寫一個狀子,你明天敢不敢一個人去府衙狀告方大蟲?”

這時候的規矩,女子若上公堂告狀,是要被人歧視的,曾經便有極端的女子,因為不願上堂作證而上吊自殺的。所以,吳鐵牛家的不宜上堂。

而李唐更是不能上公堂,因為他並不是當事人,幫人告狀則有“訟棍”的嫌疑。“訟棍”在這時代是極受歧視的,在大家尤其是官員的眼中比起那些無事生非,敲詐耍賴的地痞也差不了多少。

李唐作為一個舉人,若是惹上了“訟棍”的名聲,不要說前程,就是能否參加明年的春闈都難說得很。

因為按照大宋的規矩,本州參加科考的學子是要經過本州的長官和學官簽字推舉才能參加科考的。這些學子以後的作為還要和推舉官員的的前程掛鉤的。

雖說到了現在,這事情已經淪為一種形式了,但若是這些官員中有一人因為李唐曾經當過“訟棍”而真的拒絕簽名,那對於李唐來說不啻一種很大的打擊。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李唐也不宜直接出麵告狀,不過,他當證人卻是沒有問題的。

排除了吳鐵牛家的、李唐還有躺在床上不能動的吳鐵牛本人,能夠無所顧忌地上公堂告狀的就隻剩下眼前的吳乞兒一個人而已。

“有什麽不能的?”吳乞兒毫不遲疑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