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如何稱呼啊?”麵對著美女,耶律延禧色授魂與,神情也變得精彩起來。
“奴家金喜兒,願為幾位客官效勞!”金喜兒左手抱著琵琶,右手輕輕地理了理因方才行禮弄亂了一點的鬢發。這雖然是個很小的動作,但卻十足地體現出了她的女人味,耶律延禧見了,眼中的光芒更盛了,仿佛麵對的是一個赤裸裸的大美女一般。
“哦,好,好好!”耶律延禧不住地點頭:“好名字——”他很想找出點唐詩宋詞來表示一下這個名字的好,但可惜他腹中除了酒菜和曾經的酒菜便別無他物,自然是找不出什麽好的說辭來。
“小娘子最擅長什麽樣的曲子啊?”
金喜兒笑道:“客官喜歡什麽樣的曲子,便是什麽樣的曲子,奴家不說樣樣皆通,倒也會那麽幾首曲子的!”
“哦,小娘子真是多才多藝!”耶律延禧直喜得抓手撓耳,忽然說道:“小娘子可會唱那《十*八摸》嗎?”
整個雅間立即靜了下來。
那金喜兒一張俏臉頓時變得蒼白,隨即,她的眼圈立即溢出了淚水。
這也難怪,這時代的妓和娼是分開的。妓一般是賣藝兼賣身,要想得到她們的身體,你不止要有錢,而且要懂得溫柔體貼,能討好人,才有可能得到人家的青睞,遂有一親芳澤的機會。而娼,則是單純賣身的,一般都是妓館裏麵那些最為低級的肉體工作者。
而比起娼和妓,都要高一點的便是伎了——至少他們自己是這麽想的。伎,其實是以聲、藝娛人的一種人,用通俗的話說,就是賣藝的,這不過是一種普通的職業而已,隻是這種職業處在社會的底層,比商人還要低賤一些。但就是如此,伎多半都有些看不起娼妓,不願和他們列為同類。
雖然這時代的處處都有靡靡之音,那妓館裏麵自然不必說,很多人家的私宴上也多有這樣的曲調,即使是藝伎,多半也會一些淫詞浪曲,籍以娛人,但他們會的這些,多半都是比較高雅一些的,比如“野渡無人舟自橫”這一類,不會帶著“摸”“親”這一類又白又俗的字眼。對金喜兒來說,作為一個藝伎,讓她唱《十*八摸》這樣的曲子,實在是對她的一個很大的侮辱。
而周淮也是一臉的尷尬,他沒有想到遼國的皇太孫,居然也會《十*八摸》這種調子。而在這樣的場合,他竟然提出了這樣一個要求。
耶律延禧終於發現眾人的異樣了。他看了一下金喜兒,又回頭看了看周淮,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當下,他大手一揮,道:“小娘子莫要驚惶,我隻是開玩笑,開玩笑而已。小娘子你最擅什麽曲子,便彈奏什麽曲子便是!”
其實,他對於大宋的曲子知道得也不多,有限知道的幾個詞牌,他覺得是挺無趣的,隻有《十*八摸》這樣輕鬆喜意的調子才是他的最愛,但看眾人的表情,似乎目前不應該彈奏這樣的調子,所以他也隻好改口了。
周淮連忙出來打圓場:“小娘子,不若這樣吧,你來一個新鮮一點,最好能讓這這位官人喜歡的曲子吧!”
“這位官人”是個什麽品位,剛才他一開口,金喜兒便知道了。她想了想,便點了點頭,道:“那奴家便來一個新學來的曲子。是最近從幾個女真女子那裏學來的,彈得不好,官人可不要介意!”
耶律延禧一聽,又是該死的女真,心下便有些不悅了,但他雖然性情暴躁,倒是很有幾分憐香惜玉之心,也不願在金喜兒這樣的美女女子麵前發怒。於是,他隻是靜靜地坐著,並沒有發言。
周淮轉頭過去,見耶律延禧並無意見,便向金喜兒說道:“也好,你便彈來聽聽,還是那句話,隻要曲子好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金喜兒斜著一雙水剪的眸子掃了一下那邊的耶律延禧,見他並無反對的意思,便答應一聲:“是!”便坐下來,開始彈奏。
琵琶曲前奏剛剛彈起,金喜兒便開始唱道:“青絲七尺長,挽出內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
這曲子剛開始唱,耶律延禧臉色立即變了,變得十分的憤怒,而周淮的臉色也變了,漲得通紅。
《十香詞》這居然是耶律延禧的祖母蕭觀音當年的傑作《十香詞》。想當年,蕭觀音便是因了這首詞,才終於被賜死。這對於耶律延禧來說,自然是莫大的恥辱,自從他當政以來,整個大遼境內,可沒有人敢吟唱這首曲子。而就算是大宋,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也幾乎沒人敢吟唱這首曲子,所以這曲子雖然巧妙,卻並不十分為人所知。
但這首《十香詞》的來曆,周淮卻是知道的,他畢竟是大宋的狀元,詩詞文章知道的比一般人自然要多一些,所以當他聽得這首詞的時候,知道這犯了耶律延禧的大忌諱了,今日這事情恐難善了。
耶律延禧之所以憤怒,還不隻是因為他祖母蕭觀音的事情,他還想到了一個更加切身的問題:“我在大遼境內明令禁止的詞曲,如何能傳到大宋來了?這首曲子,我當初還是專門找人在大宋民間探查過,並沒有發現人彈唱的,如今那些女真蠻子居然敢把這曲子擅自傳到這裏來,這豈不是有意詆毀大遼皇室的威嚴嗎?豈有此理,女真人平素裏看起來都老老實實的,對朝廷的旨意素來順從,想不到竟是如此包藏禍心,真真可恨!”
耶律延禧越想越怒,忽地一拳擊在桌子之上,發生“砰”的一聲巨響。
屋內的樂聲頓時停住,金喜兒一張俏臉上盡是惶然和疑惑之色,而周淮平日裏雖然牙尖嘴利,口舌便給,這時候也是目瞪口呆,都不知道如何開口相勸了。
耶律延禧又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周淮站起身來,道聲:“殿下!”想要留人,但耶律延禧早已一陣風一般憤憤地走了。
周淮沮喪不已,他今天的全部所言所行,都是預先定好了的,但他並不知道這後果,他沒有想到耶律延禧最終會拂袖而去。對於他這樣的主客員外郎來說,最得罪不起的便是友邦的使者了,更不要說耶律延禧本是大遼的皇儲。得罪了他,以後接待他的時候,他隨便找個茬,就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反正朝廷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主客員外郎得罪友邦的。
“官人!”金喜兒兀自坐在那裏。她此時可真是顯得楚楚可憐,身子在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嗎,顯然是驚惶已極。
周淮此時心情雖然極其惡劣,但他作為讀書人,終究還是憐香惜玉的。他這個憐香惜玉和耶律延禧那樣單純好色的憐香惜玉又有不同。他回頭看了一眼金喜兒,順手掏出一錠敲絲,也沒有看是幾兩的,便塞到金喜兒的手上,道:“你自去吧,記住了,以後這首曲子不可再唱,否則——你應該知道輕重的!”
金喜兒連忙說道:“奴家再也不敢了!”便轉身惶然地向外走去。剛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的雙目中忽然閃過一絲俏皮的笑意。但這神色隻是持續了短短的時間,她的臉上很快就重新變成了惶恐之色。門外,店小二正在等著她,等著分她的紅。店小二隻是關心自己的錢財收入,對於客人為何拂袖而去,倒是沒有興趣研究。
屋內隻剩下了周淮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裏,一臉的鬱悶。忽然,他伸手倒了一杯酒,一仰頭,一下子灌了進去。還真別說,這“李記酒樓”的酒,雖然隻是自釀的水酒,並不具有特別的名氣,但芳香可口,入口清洌,真算得上難得的佳釀。但這酒雖然好,卻驅不走周淮心中的鬱悶。他端起酒壺,正要再飲,忽然感覺酒壺被人按住了。
他抬頭一看,卻見李唐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麵前。他一個愣神之下,酒壺已經整個被李唐取去。李唐這廝倒也不客氣,竟然就著一個酒壺,便對著那壺嘴喝了起來。
“咕咕”幾口下去,那酒壺便空了,李唐這才一臉遺憾地將酒壺放下,口中說道:“真是好酒!”又順手抓起一雙筷子,開始吃了起來。
好一陣子過後,他又發出了一句:“真是好菜!”的感慨。
周淮就這麽靜靜地坐在那裏傻看著李唐,直到李唐吃飽喝足,他才終於忍不住問道:“怎麽會這樣?”
“什麽怎麽會這樣?”李唐頭也不回地問道。
“我一切都是按照你教的說和做的,如今耶律延禧卻拂袖而去,我算是把他給得罪了,我可是一個小小的主客員外郎,如何能吃罪得起!”
李唐淡淡地笑道:“就是要讓他拂袖而去,才算是你的成功,你如果氣不走他,那便是你今日任務失敗。如今,卻算是成功了。不要說你並未開罪他,是女真人開罪了他,就算你真的開罪他了,卻在皇上麵前立了一個大功,你難道不願?”
周淮恍然大悟,道:“你們——”
李唐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道:“聰明人應該從如何閉嘴開始學起!你願意當笨蛋,還是聰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