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晚了,趙挺之才回到了府上。

今天,他有些累,當然也有些興奮。之所以累,隻要是因為早朝上的事情,讓他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許將這個老頭子居然出言讚同他,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而且那言辭居然身為懇切,這就越發稀罕了。

若是許將一如平日的反對自己的話,不論他的言辭有多麽激烈,多麽失態,趙挺之也早已習以為常,不會一整日都記掛著此事。可今天,他一整天都無心處理政事,一直想著這件事情,想著許將話裏的每一個字,但卻一直沒有猜出端倪來。可越是猜不出端倪,他越是覺得這中間定有難言之事,然後他就越發要想。如此惡性循環,他不累也是不可能的了。

今日回府之前,他找了個借口和沐雲見了一麵,想想他討個主意。但即使是神通廣大的沐雲,對於許將也並不了解,更談不上猜透他的真切想法了。沐雲隻能勸他道:“莫要驚心,想來他也是見你所言著實有禮,不得已才隨口附和,或者是想在皇上麵前展示他良好的胸襟罷了,未必就有所圖謀!”

趙挺之對這個答案自然是不滿意的,但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加好的答案,唯有姑且信之了。同時,他在心下暗暗提醒自己小心在意,看起來,陛下不日就要宣布宰相人選了,自己可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喪失機會了。所以,這些天不論是什麽樣的客人來訪,都不能接見,除非十分必要,也決不去拜訪其他人。家中的事情,也要萬分小心在意,一旦有一點可能造成不良影響的苗頭,就須立即撲滅。

趙挺之下得官轎,便有家人借著。趙挺之雖然年紀已經大了,身子還是一如年請時候健朗。他並不需要人攙扶,自己很輕便地向前行去。

一邊走,他一邊向迎出來的管家問道:“今日家中沒有出什麽不尋常的事情吧?”

管家也姓趙,但卻並不是賣身為趙挺之家中的奴仆,他隻是原先就姓趙而已,和趙挺之家倒是沒有其他的關係,除了主仆。聞得趙挺之發問,趙管家連忙答道:“回稟老爺,家中一切如常,倒也無甚不同尋常之事。”

趙挺之滿意地點點頭。這位趙管家跟隨他多年,做事沉穩,趙挺之還是信得過他的。而且,別看這趙管家身體略略發胖,有點富態,加上他臉上總是掛著一點討好的笑意,好像這個人除了溜須拍馬並無其他什麽本事。但實際上不然,這位趙管家其實是趙挺之的護衛出身,身上還是很有那麽幾下拳腳的,隻是他在武技不凡的同時,又十分會溜須拍馬,逢迎得時分周到,才得到趙挺之的信任,漸漸爬到了管家的位置。

趙挺之忽地又想起趙明誠來。雖然這孩子最近在他的看管之下,老實多了,就連家中的丫鬟他也絕不隨意亂碰,好像全然變了一個人一般,但這孩子以前是十分毛躁的,還是囑咐他幾句最為保險。當下,他一邊向自己的書房走去,一邊吩咐道:“你去把三郎給我叫來,我有點事情要交代一下!”

趙管家卻為難地說道:“這——三郎如今不在府上!”

趙挺之臉色立變,他回頭看了看天,道:“這都什麽時辰了,如何還沒有回家?”

趙管家見趙挺之似有發怒之相,連忙笑著勸慰道:“老爺不必驚心,三郎年歲也不小了,一個人在外麵也未必出事!”

趙挺之一腳踏入書房,心中忖道:“我哪裏是怕他出事,是怕他找事啊!”臉色卻盡量緩和了一點,道:“他出外作甚了?”

趙管家笑道:“他自己說了,是參加一個什麽詩會,想是一群學子組成的什麽聯盟吧,左不過是些逸興遄飛,狂歌醉舞的事情,量也不至於出什麽事!”

趙挺之臉色緩和了一點。其實,趙明誠若是和那些個太學或者國子學的文人混在一起,趙挺之非但不會阻攔,反而會鼓勵。原因在於,那些學子,不是有權便是有才,總之一個個都是未來國棟,若是能早早和他們處好關係,對於趙明誠日後的發展,絕對是十分有利的。

但趙挺之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了:“三郎以前從來不喜歡參加什麽文會、詩會的,怎麽會忽然間改了性子呢?再說了,即使真改了性子,最近他去參加那詩會也太過頻繁了吧?難不成那些士子們都不讀書,一心一意地就是搞這會那會的嗎?”

趙管家頓時為之語塞。

趙挺之連忙又追問道:“臨行的時候,他可曾向你說起他所去何處,什麽時候能回來?又是和哪些人會麵呢?”

趙管家想了想,很肯定地搖搖頭,道:“這倒是沒有提及過。老爺您也知道,三郎他並不喜歡我們下人問及他的私事!”

趙挺之沉默下來。隨即,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向趙管家道:“你去把家丁集中起來,各自出去找找,誰找到的,我有賞!”

趙管家欲言又止,答應一聲,遲疑地轉身去了。

趙管家出去之後,趙挺之一個人坐在靜靜的書房之中,心情漸漸放鬆了下來。這件事情,其實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若說影響到相位之爭,恐怕不大現實,也不值得為之太過操心。當然,讓家人把趙明誠找回來,然後再嚴厲斥責他一番,總是需要的。趙挺之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到明年,還是個太學上舍生,雖然出一個上舍生,對於其他人家已經是一種值得誇耀的事情了,但在趙家,那已經從榮耀變成了恥辱。幾乎所有人閑談之時說到趙明誠的時候,總會提及他多年太學上舍生的經曆,然後嗟歎一句:“看吧,這就是命!”

趙挺之正在走神之際,忽見窗外人影一閃。若是一般像趙挺之這般年紀的人,絕難發現這個影子,但趙明誠眼睛十分銳利,一眼便看見了。

趙挺之連忙站起身來,正要出門去查看個究竟。忽聽得“篤”的一聲,他回頭看時,卻見書房裏那張桌子上已經插著一支飛鏢。那飛鏢刃上,刺著一張信箋。

趙挺之這才明白過來,看起來,對方並不是什麽刺客,而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卻並不願意和自己碰麵,所以選擇了這種方式。當然,這人的所要說的,也必定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話,否則的話他大可以直接遞帖子進來。

趙挺之並沒有急著回頭,而是繼續走出門外,細細觀察了一遍,卻見門口那窗戶底下那顆小樹枝葉還在輕輕搖晃,其他的便什麽也沒有發現。不要說人,便是一隻鳥兒的蹤跡也沒有尋到。

趙挺之這才明白,看來對方還是個飛簷走壁的高手,方才若是要刺殺自己,倒也不是什麽難事。趙挺之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心中很是不悅,同時也暗暗警惕,以後一定要加強護衛力量。他轉身回到屋內,毫不猶豫地將那飛鏢拔出,取下那張信箋打開。

考慮到對方的武功如此高強,便是取自己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趙挺之相信他絕不至於在信箋上麵做手腳,他打開那信箋的時候倒是毫不猶豫。但當他看見那信箋上的內容的時候,臉色倏忽漲紅,手腳也開始發抖起來。他一屁股坐下,臉色又又潮紅變成蒼白。

靜默了良久,趙挺之忽然站起身來,來到書房門口喊道:“來人呐!”

立即便有一名家丁湊上前來:“老爺有何吩咐!”

“去把趙管家給我叫來,立即!讓他不必召集其他人了,立即帶上兩個武藝高強的護院立即隨我出門!”

那家丁見趙挺之有些失態,竟是好像在怒吼,不敢怠慢,答應一聲,忙不迭地去了。

不一會,一臉茫然的趙管家便帶著兩名武藝最是高強的護院來了。接到趙挺之的命令,他雖則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照做了。

“好,你們立即隨我去陳州門!”趙挺之沉著臉說道。

趙管家茫然地說道:“老爺,天色都快要黑了,咱們還去那城郊之地作甚?”

趙挺之眼睛眯了眯,很不耐煩地說道:“這是你該問的嗎?”

趙管家臉色一紅,忙解釋道:“小人的意思——天色這麽晚了,若是老爺真的有什麽事要做的話,吩咐我等下人去做便是,何必親自走一遭?”

趙挺之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休要囉唕,隨我去便是!”

趙管家不敢多言,便隨著趙挺之出門而去。

半個多時辰之後,一路疾行的眾人才出了陳州門。如果說門內是一個花花世界的話,這門外雖然還算得上是頗為錦繡繁華,卻靜謐得多。趙挺之也很少來到這個地方,問道:“這附近可有酒樓?”

立即便有一名家丁說道:“這附近酒肆倒是有幾家,但有樓的,便隻有那邊那家無名的酒樓了——”

趙挺之毫不猶豫地截口說道:“好,咱們便去那家!”

趙管家和兩位護院麵麵相覷,他們都不明白這時候老爺為什麽跑到這郊外之地來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