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再一次來到皇宮。由於昨天沒有來,他一直在尋找借口。恰好,他的嶽父大人範正平逝世,恰好是一個借口。當然,由於趙煦這個人是相當多疑的,雖然找好了借口,李唐又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番說話的語氣還有措辭等等,才終於來到了萬歲殿。

令李唐頗為驚訝的是,趙煦雖然臉色很不好,精神卻難得的好,對於李唐昨天沒有來這件事甚至根本沒有問,或者說,好像根本沒有問一下的欲念。

李唐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便忙著幫趙煦把脈。趙煦的身子之虛弱,已經是到了一個比較駭人的地步了。李唐可以想象他一天到晚要忍受多少痛楚。這種痛楚對於一般人來說,都是極為強烈,極為難忍的,趙煦作為一個年輕的皇帝,在蜜罐裏長大的天之驕子,卻能不動聲色地忍受,李唐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無與倫比的忍耐力。李唐甚至覺得,若是自己的話,恐怕都難以忍受這種滋味。

診脈完畢之後,李唐便給趙煦開了一些藥,其實說白了就是止痛藥。這些藥除了止痛以外,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作用了。至於病情的控製,李唐自己固然是無能為力,他相信這世上也不會有人有能力根治的。考慮到趙煦的性命決定著自己的性命,李唐的策略是一邊盡量幫助遷延趙煦是死期,一邊暗暗通過潛龍閣積蓄逃生的力量,即使是在這皇宮之中,李唐也想盡了辦法布置力量。先是童貫,再到昨天的那幾名侍衛。

盡管李唐知道他布置的這些人並不一定會聽自己的,而且也不容易控製——尤其是童貫——但是,李唐還是盡量要去做。當然,即使是這些人都不頂用,李唐還準備了最後一項保命的物事,隻是這件物事不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李唐是不會輕易拿出來的。

李唐開完藥方,便有殿中司的尚藥女官照抄了一份,交給李唐親自核對之後拿走了。她回去之後,自會嚴格按照藥方上的用量,在殿中司的幾名太監、少監的監視之下煎熬。需要說明的是,宋朝後宮各司的太監和少監都是由女官擔任的,宦官基本不負責這一塊。也就是說,宋朝的太監,基本都是女子,這時候的宦官權勢還是很小的。

見到李唐開完藥方,趙煦笑了笑,道:“愛卿啊,來,坐下來和朕說一會子話!”

李唐口稱“惶恐”,但看見趙煦一再要求,便也沒有過多客套,便坐了下來。

趙煦漫不經意地說道:“昨日之事,還要多謝愛卿了!”

李唐連忙謙遜地接口說道:“陛下客氣了,那是臣份所應當,不值得——”說到這裏,他忽然住了嘴。到此時,他才忽然意識到,趙煦竟然已經知道此事了!

趙煦臉上露出些許得色,道:“不過,愛卿你恐怕也未必隻是想著援救公主吧?”

李唐看著他的笑臉,心下有一種涼颼颼的感覺。他定了定神,盡量平靜地說道:“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趙煦一雙無神的眼珠子忽然放出一絲異樣的光芒來,道:“你恐怕還是為了你嶽丈家的那個登徒子多一些吧!”

李唐聽得趙煦把範宏德稱作“登徒子”,心下有些不舒服。李唐對範宏德雖然接觸不多,但卻也也過一些接觸,而且,範曉璐也經常提起他。李唐知道範宏德其實是一個相當癡情,相當專一的男子。本來,以他的容貌風度,汴京城內不少大戶人家的女公子都把他當作了夢中檀郎。隻消他點頭,很多女孩子會歡天喜地地被抬進範家的。而且,這些人家中,有一些還是範正平也十分中意的,而且女孩子本身也是品貌不凡。

但就是這樣,範宏德也從來沒有變過心,他甚至從來沒有正眼瞧過那些女孩子,一心隻想著和趙婧成就秦晉之好。這樣的人,雖然一時不知道如何,做出一些瘋魔之事,但不論如何,也不能被稱為“登徒子”吧!

不過,既然是皇帝給的這樣的評價,李唐雖然難以接受,卻也不好反駁,隻好說道:“陛下,不管範宏德是不是登徒子,他總是微臣賤內的兄長。微臣還是希望陛下能看在微臣的薄麵之上,赦宥他的罪衍。昨日之事,微臣覺得他應該是由於驟失慈父,受不了這個打擊才做出那般出格的事情的,那應該不是他的本意,請陛下明察!況且,他已經葬身在滾滾汴河之內了,人死如燈滅,陛下又何必和一盞已經熄滅的燈計較它的煙火是否熏人呢?”

趙煦淡淡地說道:“愛卿對此人的維護,朕看在眼裏,也十分的感動。不過,法度無情。也罷,既然愛卿開口求情,朕便給你一個麵子。若是此人真的已經葬身魚腹,再不出來為禍,朕便赦宥他的罪過,若是他還沒死——朕即使想要饒過他,朕的親人也難以答應,愛卿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李唐知道趙煦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一種極致了。他素來都是一個並不好說話的人,若是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的話,恐怕李唐自己都要陷入這件事當中了。

況且,李唐也並不怎麽相信範宏德如今還能夠逃出生天。盡管他還懷著萬一的希望,並且派出了很多人手前去搜尋。但那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李唐若是不這樣做,會覺得十分虧欠範曉璐。

範宏德若是死了,就給他免罪,範宏德若是活著,趙煦還是要將他治罪。而這沒有懸念的,應該就是死罪。既然不論是是死是活,都最終要死,對於範宏德來說,似乎沒有什麽區別。但這對於範家來說,卻意義重大。若是範宏德獲死罪,對於身家無比清白的範家來說,無疑蒙羞。而且,說不定會牽連到範家的其他人。

這也是李唐能為範家爭取到的最大限度了。

李唐連忙說道:“既是陛下金口玉言,臣便代賤內謝過陛下了。不過,臣還有一點小疑問,不知道陛下能否竭誠相告?”

趙煦皺了皺眉頭。他並不十分喜歡有人以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不過,他卻也知道,李唐此人素來都是如此的,並不隻是這次特殊。李唐的個人氣質裏麵似乎有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他似乎並不十分在乎尊卑。想當初,既是首相章惇被宣召獨對的時候,若是賜座,也基本上會拒絕,但李唐卻往往隻是稍微客套一下便答應了。就憑李唐的這個氣質,趙煦有時候又十分欣賞,因為他夠膽識,有時候又不喜歡,因為他似乎沒有給自己這個皇帝足夠的尊重。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心理,它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

而這時候,趙煦無疑是覺得李唐應該給自己更多尊重的。但他也並不好發作,因為他如今並不怎麽離得開李唐。於是,趙煦強自抑製心中的不快,道:“愛卿但問無妨!”

李唐道:“臣想知道,昨日的那幾名侍衛,他們如今安在?”

趙煦臉上越發陰翳了,沉默了一會子,他忽然沉聲說道:“今日愛卿幫朕啊、診脈看病已畢,想來應該累了,這便辭了去吧!”

李唐頓時明白過來,那幾名侍衛想必已經神秘失蹤了,趙煦的手段,從來都是這樣狠辣,若是讓他來燒一把火,就絕不允許有“春風吹又生”的事情發生。

李唐緩緩地起身,平靜地行個禮,轉身出了大殿。

那大殿之外早有小黃門等在那裏為李唐引路。

向前走了一陣子,小黃門忽然嘀咕了一聲:“奇怪!”

李唐此時心中有些鬱悶,便順口問道:“這位中貴,你在說什麽奇怪?”

小黃門回頭望了一眼李唐,腳下放慢了一點,任由李唐追上去和他齊頭並進,這才在李唐耳邊輕輕地說道:“奴婢在奇怪,陛下為什麽沒有讓李縣主前去崇寧宮。”

“崇寧宮?”李唐訝然道:“太後她老人家難道說過要召見我嗎?”

小黃門年紀還小,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一臉都是稚嫩,怪不得很有些八卦的精神:“那倒不是,隻是聽說李縣主醫術無雙,天下幾乎沒有比你更厲害的。卻不知道官家為什麽自己找你看病,卻不讓你去幫娘娘診斷一下。”

李唐聽得又是一驚,立即肅然道:“小中貴,你這番話可不是隨便可以亂說的。官家仁孝,天下皆知,你這樣說,置官家於何地?”

小黃門還是一臉的懵懂:“隻是,太後的病,也沒有召其他禦醫來看哪?”

李唐搖搖頭,好心地向那小黃門道:“小中貴,下官這裏有兩句話,你若是記牢了,對你隻有好處,絕無壞處。皇宮裏麵的事情,不可隨便亂說的,尤其是誰病了,誰和誰吵架了這一類的。還有就是,任何時候,都不要妄加揣測,你所看見的東西,未必就是事實。若不能做到這兩點,下官也可以給你另一個建議!”

小黃門一臉的天真,惑然道:“請李縣主指教!”

李唐輕輕地說道:“下官有一副藥,可以讓人變成一個啞巴,一輩子都說不出話的啞巴!我想,小中貴你說不定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