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援拋下一臉愕然的父親,回過身去,撒開步子,向前狂奔起來。盡管他此時腳下早已發酸,但他卻感覺到了自己的腹心之間,正有一股力量噴湧而出。而這種力量恰是支撐著他快速前行的源泉。

一路上,皇城各大衙門裏麵的那些官兒又開始抬頭張望,並輕聲議論開了。大家的一致意見是,相公是一個很嚴謹自律的人,但這個兒子,卻有點太過年少輕狂了。

章援顧不得這麽多了,他一心隻想把自己父親的話敘述給鹿雲柔聽:“你父親對我父親根本形不成威脅,他又何必要出手陷害你父親呢?”他相信,以雲柔的聰明,聽到自己的解釋,一定會冷靜下來的。

至於章惇說的話是不是謊話,章援是一點也不懷疑。他了解章惇的個性,他的父親絕不是一個可以說出謊話的人,更不是一個可以把謊話說得麵不改色的人。也正是因為他這個不會說謊的直性子,當初得罪了太多人,才導致新黨之中他最被嫉恨,後來舊黨當政之後,他屢屢被貶,困頓不已,要不是高太皇太後賓天了,說不定他已經客死他鄉了。

至於鹿雲柔所提出的疑問,章援可以和她一起去查,就算曆盡千辛萬苦,他也要把那個害死鹿攸的真正凶手找出來,還給鹿雲柔一個公道。

當他跑到了離那個亭子隻有大約一裏之地的時候,心下忽然生出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這邊素來都是一個很冷清的地方,可說是人跡罕至,這也是他當初選擇此地作為約會之地的原因。而且,就算是半個多時辰以前,他剛剛離開這裏的時候,這附近也是一個人都沒有,怎麽這一會子功夫,這裏居然變得似乎十分的熱鬧。

章援也顧不得這麽多了,立即往亭子裏麵跑去。還沒有跑到亭子裏麵,他抬頭一看,心下就閃過了一絲失望:“她終究還是沒有在這裏等我!看來,她在內心裏,已經把我父親認作殺父仇人了!”

雖然亭子裏根本沒有人,章援還是沒有死心,跑進了亭子裏,希望在裏麵找到一點她的暗示。但是,除了滿地散落的野花,章援什麽都沒有找到。

章援看著那滿地被踩得扁扁的花瓣,心如刀絞,盡管這些已經不成形狀的花瓣兒依然在向四處散發出它們特有的芬芳,但章援卻從從中看出了鹿雲柔對自己的恨。若不是恨到了一定的程度,若不是心傷到了一定的程度,一個愛花、惜花的女孩子又有什麽理由把花兒當做發泄怒氣的對象呢?

這一片片殘破的花瓣就像是一把把尖刀一般刺在章援的心裏,章援再也無法在這個亭子裏待下去了,再不逃離這個地方,他覺得自己真的要被心中那種強烈的刺痛感擊倒。他渾渾噩噩地抓著自己的頭往前走去,也顧不上前麵有沒有人或者有沒有路了!

忽然,章援聽見一個人喊道:“誒,我說年輕人,你要做什麽?”

章援剛剛抬起頭來,還沒有看清楚發話之人,就感覺自己的衣領已經被人抓住。章援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來到了汴河邊,而抓住自己的這個人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一臉的熱心樣子。

章援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人家這是誤會了自己要自殺!同時他心下也暗暗自嘲了一下:“想我章四也是堂堂的一個八尺男兒,竟然被人看成一個受不得刺激,遇上一點事就要跳河自殺的懦夫,豈不可笑!”

一念及此,章援擠出一絲笑意,道:“老人家,我沒事!”

那老者哪裏肯相信,他用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章援,道:“還說沒事,剛才那個小娘子便是像你一般的神情,我都來不及攔住,便——”

章援心下一跳,忽然反手一把抓住那老者的雙臂,道:“你說的那個小娘子,她怎麽了?”

那老者嚇了一跳,連忙顫聲說道:“你,你,你放手!”旁邊的那些人紛紛回過頭來,大家都以為章援正在這邊欺負這老者,紛紛圍上來,口中斥責著將他拉開。

章援雖然被拉開,眼睛卻仍是死死地盯著那老者。

那老者終於意識到了眼前事情的不尋常,隻好如實說道:“那個小娘子,她方才就站在你這個地方,一下子跳下去了!”

章援頓覺天昏地暗,身子忽然軟軟地向地下倒去。他雖然自詡堅強樂觀,但卻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絕望過;他曾經以為自己這樣的男兒絕不會有流淚的一天,但他卻終究是流下了兩行男兒淚。

那老者倒是一個難得的好心人,看見章援傷心,便在旁邊一邊勸慰,一邊解釋道:“小官人,逝著已去,就如黃鶴入長空,再難覓蹤跡,你再是如何傷悲,也是無濟於事。不如放開一下胸懷,看開一點。

哎,今天這事情,非是小老兒見死不救,你看看,實在是這一段汴河的水流太過湍急,小娘子剛剛跳下去,就不見人影了!小老兒並不會水,也是無能為力啊,等我到附近找來會水的,大家一看這水流,就知道,如今那小娘子即使還活著,恐怕也早已被衝到下遊去了,這汴河延綿百裏,要在這裏麵找到一個人,不啻大海撈針啊!”

這老頭子說話羅嗦得很,雖是好心勸慰,卻令旁邊的人聽的大搖其頭,暗忖道:“你再這樣說下去,人家本來沒有親生之念的都要被你撩起了死誌了!”

果然,章援一聽這話,猛的站起身來,狠狠地向前衝去。那老頭子被這一幕驚呆了,他還以為在自己如簧巧合的開導之下,頑石都要點頭了,何況區區一個年輕人。旁邊有反應快一些的立即大叫道:“快,抓住他!”便伸手前來抓住章援的衣袖。

但章援此時已經身子騰空,躍向了滾滾汴河之中,隻聽得“嗤”的一聲,那人隻抓住了一片衣角,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章援的身子在他雙目的注視之下,墮入了茫茫的河水之中。

“不好了!”老頭子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大聲叫道:“快救人啊!又有人跳河了,快救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