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一臉痛心的樣子,道:“章相此言有理。朕也很想相信此乃栽贓陷害,不過,這些信件乃是在他宮內的屋子裏發現的,難道朕的宮內有人陷害朕的弟弟不成,又或者,是朕自己在陷害他?”

章惇頓時啞口無言,不要說他不太相信趙煦會陷害自己的弟弟趙似。就算他真的懷疑是如此,這話又豈能輕易宣之於口?

他連忙奏道:“內侍之中,龍蛇混雜,自古都是有忠有奸。陛下和簡王之間,兄友弟恭,既是君臣,又是兄弟,關係自然非同一般,不可能會有栽贓之事,隻是那宮內的內侍卻未始沒有禍害人的心思。陛下燭照萬裏,請務必明察!”

趙煦輕輕咳嗽一聲,不住點頭,道:“愛卿老成執重,朕欣慰得很。不過,唉——老愛卿有所不知。這郝隨前幾日不是身死了嗎?開封縣令李唐在讞訊此案的時候,居然發現了這差不多內容的一封信。章相啊,章老愛卿,朕雖然身為一國之君,可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自己感情的人哪!朕和簡王自己一年難得見上幾次麵,雖然你所說的兄友弟恭很難稱得上,但一點兄弟情誼總還是有的。若不是得了確切的證據,朕哪裏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朕又哪裏願意相信!”

章惇見趙煦滿臉激動的樣子,心下漸漸沉了下去。他可不知道趙煦還有一個“兒子”,一直以為上一次的那個宣言,就是傳位給趙似的暗示。趙似雖然也不是一個很滿意的人選,但守成總還是有餘的,所以章惇還是比較支持他。

章惇現在心下最恐懼的是,一旦趙似倒下,趙佶登位的可能性就太大了,誰都很難找出正當的理由來反對趙佶繼嗣,那可就是大宋的災難了。

略略沉吟之後,章惇說道:“陛下,這信上的內容非同小可,微臣覺得,並不能憑著兩封信就給人定罪,尤其此人還是天子的親弟,皇家的子弟。何不讓簡王上殿來,和開封縣的縣令李唐以及那位首先在宮內發現這封信的內侍前來對質。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事情講個清楚明白了,也好讓大家信服。”

趙煦毫不遲疑地答應:“章相此言,正合朕意,朕今日選擇在早朝之上把這個話題挑起來,就是為了給朕的十三弟一個當著大家的麵把事情講清楚的機會。若是他能把這一切解釋清楚了,朕不但不會怪罪,反而會親自向他賠罪——”

他還有下半句沒有說出來,若是趙似不能把這個事情講清楚,後半生,遭到拘禁恐怕就是難以避免的了。到那時候,什麽皇祚,什麽江山社稷都已經不是他能夠關心的事情了,他唯一需要關心的是,自己後半輩子還有沒有機會重獲自由。

看見章惇無言,趙煦立即命人去宣這三個人。

童貫是第一個到的,他本來就在宮中侍候,一直就侯在宮外,自然是一宣就到的。

李唐沒有過多久便也到了,他此時剛剛起床吃完飯,還沒有趕赴縣衙,宮裏的內侍剛剛進門,他正在出門,倒是侯了一個正著。

但是,大家等了許久,今日這場戲的主角簡王趙似卻還沒有到。群臣中難免出現了一些不耐煩的情緒。他們年紀一般都較長,加上長期養尊處優,多站一會子,身子自然會感覺不舒服。要不是聖駕當麵,說不定已經有不少人罵開了。趙煦也漸漸開始顯得不耐煩,又派了幾批人前往催促,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趙似才露麵了。

原來,趙似昨夜不知為何喝得大醉,內侍們去傳旨,服侍他的內侍也不敢稟報,因為這位十三大王性子是十分暴躁的,下人們一旦惹得他不快,非打即罵,出手很是厲害,下人們都對他害怕得很。而宮內的內侍也隻能在他的臥房外麵輕聲叫喚,不敢衝進去,畢竟他還是皇子皇孫,不要說如今還沒出事,就算是出事了,最後會如何處置還說不好。不管如何,作為一個宦官,還是不能得罪他這樣的人的。

而後來前去促駕的宦官則是知道趙煦的焦急之情,雖然心中尚有顧忌,卻也管不得那麽多了,愣是衝進去把他叫了起來。

趙似雖然是皇子,但文德殿還是第一次到,見了東西兩班文武嚴肅的表情,他心下不免有些忐忑,最後殘存的一點醉意也立即消散了。在眾人矚目之下,他規規矩矩地向趙煦行了禮。

趙煦淡淡地看著趙似,道:“罷了!你若是還在內心裏尊敬朕這個哥哥,尊敬朕這個皇帝,那就是不施禮也無所謂;若是你心中沒有朕,就是天天給朕一百個頭,都是虛的。”

趙似也不是笨蛋,一聽此言不善,冷汗就流了出來,再想想今天這陣勢,他心下就越發亂了。他定了定心神,道:“是!”

趙煦坐在上麵,把趙似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他輕聲說道:“你是朕的同胞兄弟,你自己做了什麽事情,自己說吧!若是你能夠坦白承認,把事情交代清楚,朕可以既往不咎,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趙似一聽此言,心下頓時篤定了自己勾結內侍的事情泄露了。這種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就算是趙煦說過不追究,事實上又怎麽可能不追究?他唯有死賴到底,以期待趙煦手中沒有確實的證據,才好蒙混過去。

當下,趙似一臉懵懂地說道:“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趙煦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將一封信交給殿頭官,道:“拿下去給朕的十三弟看看吧!”

趙似接過那封信一看,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裏“咯噔”一下。其實,他昨夜之所以喝酒喝得大醉,就是因為郝隨和莫爾項的死,讓他在宮中少了一個重要耳目之外,還讓他勾結宮中內侍的事情變得很容易被揭穿。不過,對於此事,他心下終究還是存著一些僥幸心理的,但待得這一切被證實的時候,他還是難以控製住自己的失望和恐懼。

事到如今,唯有抵賴到底了。他咬咬牙,大聲說道:“陛下,這是誣陷,這絕對是誣陷,臣不認識什麽郝閣長,更不知道什麽莫爾項,還請陛下明察,還臣一個公道!”

趙煦輕輕道聲:“哦”,指了指李唐和童貫道:“朕倒是很想相信你。但是,繼開封縣令李唐在莫爾項的家中發現了這封信之後,內侍童貫又在宮中郝隨的住所發現了內容差不多的信,在信裏麵,你命他好好觀察朕的病情,說是待朕賓天之後,你還要繼續重用他。這信,你還要繼續看看嗎?朕和你乃是親兄弟,別人的筆跡朕不熟悉,但你的筆跡,朕卻是爛熟於胸的,你總不能說,這些信都是栽贓陷害吧!”

章惇聽得此言,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他心中知道,趙似是絕對過不了這一關了。

趙似一聽“童貫”二字,臉上現出一副奇怪的神色,轉過頭去看著童貫,眼睛瞪得老大,指著他連連說道:“你,你——”

童貫大義凜然地說道:“簡王,若是你所犯的乃是小過,奴婢在陛下身邊侍候的,還能為您說上兩句話,但簡王所犯,乃是這等滔天大罪,奴婢不敢向陛下隱瞞!”

趙似氣得幾乎當場吐血。當初郝隨是主動找上他表示效忠的。趙似之所以毫不猶豫就接受了,就是因為郝隨同時也是代表童貫一起向他效忠。童貫乃是趙煦身邊最得寵的內侍,而且素以智勇雙全著稱,趙似在外最信重章惇,在內就最信重童貫了。趙似覺得,雖然和童貫合作有泄露出去的危險,但無疑會讓他承蹕的希望大大增加。

令趙似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如今出來指證他的,居然還是童貫。他一時之間都有些暈了。待得聽見童貫的話,他才勃然大怒。

倏忽之間,一種極度的恚懣之情湧上了趙似的心頭,他知道今天既然已經是不可能脫罪了,心下當然是想著要多拉幾個墊背的。而這童貫本來就是他的同夥,居然背叛於他,豈能容他逍遙!

“陛下!臣承認,這些信著實都是臣寫的,不過,於臣合謀的不僅是郝隨,還有童貫!”一邊說著,他一邊狠狠地用手指指著童貫。

趙煦聽得此言,臉上閃過一絲怒色,正要說話,下麵的童貫早笑著說道:“簡王,你如今的心情,奴婢是明白的。不過,你為什麽不說李縣令也是你的同謀呢,要知道,指證你的課不止奴婢一個!”

趙似略一思忖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頓時更怒了,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孤堂堂親王,還會冤枉了你不成?”

童貫冷笑道:“你會不會冤枉奴婢這樣的下人,奴婢不知道不過,我大宋乃是以法立國的,不能因為你乃是親王,所說的話就是證據。就像你方才說你沒有勾結郝隨,不能讓人采信一樣!簡王,你若是能拿出實在的證據來,奴婢自然伏誅,若是不能拿出證據來,奴婢可就有權對你的話提出質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