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的入宮謝恩程序雖然依舊有些繁瑣,但好在遠沒有瓊林宴那麽繁雜,而且各項儀式都還算短暫,李唐入宮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

李唐今日是早就想好要去一趟許將家的。除了科考之外,李唐心下一直懸著的就是許將這件事情,對於那一日被許府兩個守閽羞辱的事情,他一直都不曾忘記過。

不過,考慮到如今許將很可能還在本部當班,去了也沒用,他還是先回到了一家客棧。

見到範胡二女,想起她們二女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出去好好逛過了,李唐心下暗暗愧疚不已,便領著二人出去好好地逛了一番,直到傍晚才回來。

重新把她們送回一家客棧之後,李唐才向她們說道:“我現在要出門去一趟,大概會晚一些回來!”

二女奇道:“你既然有事,怎麽白天不去辦,反現在去呢?看現在天色都已經這麽晚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李唐並不打算把她們牽扯到自己的私怨裏麵來,便含含糊糊地說道:“有些事情,隻有晚上才能辦的。”

範曉璐美目一轉,疑惑地斜乜著李唐:“是不是哪家朝廷大臣看中了你,要你上門去相看他們家的女兒?不錯啊,姓李的,這麽幾天就又勾搭上一個,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啊!”

李唐苦笑:“如今我這樣色魔的名聲擺在這裏,就算是有這份心,那些朝廷的貴官又豈肯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堆裏送?如今除了你們兩個傻女孩子,又有誰看得上我!”

範曉璐一想,這倒也是。

胡清兒卻上下打量了李唐一眼:“莫非你要入室采花?”

李唐愕了一下,萬萬沒有想到胡清兒現在也開始說這樣的話了。看起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是一點也沒有錯啊。和範曉璐在一起久了,這小妮子說話也這般直白了。他無奈地攤了攤雙手,道:“你們覺得我很像那樣的人嗎?”

範曉璐和胡清兒相視一眼,然後回過頭來,異口同聲地說道:“不像,根本就是!”

李唐一臉的冤枉,這就是相知相愛的枕邊人?怎麽自己在她們心目中的形象是這般不堪呢?考慮了一下,未免她們繼續疑神疑鬼,他還是說出了實話,反正這事情給她們知道也沒有太大的關係:“我要去一趟吏部尚書許將家中!”

“許衝元?”範曉璐一直生活在京中,對於許將的大名是聽過一些的,“你認識他嗎?據我說知,他最小的女兒都已經三十多歲了,而且早已嫁人,聽說兒子都已經十多歲了,你總不會——”

李唐簡直崩潰:“我說你們能不能不要老往這上邊去想?我找許將為的的確是私事,不過,卻和什麽女兒、女婿什麽的沒關係。我隻是找他討回一點原本就應該屬於我的東西!”

範曉璐奇道:“屬於你自己的東西?你有什麽物事被他奪走了嗎?”上下打量了李唐一眼一臉不信的樣子。

李唐冷哂一聲,道:“當初我進京之前,我父親告訴我說,許將幾十年前欠了他三千兩銀子,讓我有時間去問他要回來。我進京之後,遭遇了偷兒,身上錢財盡數被偷光了。那時候可真是山窮水盡哪,我就想著就去找他取回這筆錢。

我這人不比一般的讀書人,什麽‘君子不言利’之類歪理是一概不願去理會的。不言利?那還當什麽官啊?說得好聽,為百姓謀福利,為社稷建功業。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世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貪官汙吏呀?大宋官吏的俸祿已經夠多了,貪官卻依舊不少,若是俸祿再低一些,甚至就沒有什麽俸祿,你看這世上還有幾個清官?我若為官,我會直言不諱地說,我第一就是為了俸祿,至於其他的,可以看情況再說。

所以,在我看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要說他是當朝尚書,就算是統一省之事的宰輔,欠錢也一樣要還——”

胡清兒深深地望著李唐:“你這一去,肯定是被羞辱了吧?”

李唐點了點頭:“尚書府邸,好大的氣派!我根本就沒有進得去那個門,就被他們那一群狗仗人勢的守閽給擋住了。要不是如此,我當初也不至於需要去賣字畫賺錢哪!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他,若不是因為如此,我也不會和你,和清照認識,不是嗎?人生,從來都是這般諷刺。”

範曉璐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就不能完全怪人家許尚書了,說不定隻是他的家人狗眼看人低——”

李唐搖頭道:“上行下效,什麽樣的人就養出什麽樣的狗,這道理你們應該明白的。許將自己這上梁若是正了,那下梁就無法歪了去。我也明白有些人家確實會有主善奴惡的情況在,但一個善良的主人可以有一兩個乖戾的仆人,卻不能有一批這樣的仆人!

所以說,我今天要去做的,其實並不是給自己討回這些銀子,而是要討回這個公道,為了這個公道,這三千兩銀子我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短了我一分!”

範曉璐聽得不由鼓起掌來,笑道:“說得好,對付偽君子,就是不能以什麽君子之道。我支持你!”

胡清兒苦笑:“曉璐,你還嫌不夠亂嗎?偏要湊熱鬧!”

李唐笑著湊過去在範曉璐的臉上親了一下,笑道:“哈哈,好娘子,有你的支持就好了,我現在充滿了戰鬥的力量!”

說著,留下麵紅耳赤的範曉璐和目瞪口呆的胡清兒,他灑然地開門而去。

一路急行,不久他便來到了許府。

守閽還是上次那兩人,不過也許是接待了太多的人,他們早就不認得李唐了。

“這位官人,你找哪一位啊?”語氣還是和上次的一樣,多麽熟悉的語氣啊,這在李唐的腦海裏,甚至夢裏都已經出現了很多次了。

本著先禮後兵的原則,李唐遞了一張拜帖過去:“這位太保,麻煩通報一下許尚書,就說歙州李唐求見!”

那人本來還一副漫不經意的樣子,一聽“李唐”二字,像是冬日裏被冷水潑到一半,身子一個激靈:“李唐?莫非你就是今科探花李慕武李先生?”

對於這樣前倨後恭的小人,李唐連謙虛一下的力氣都欠奉,隻是點了點頭。

那守閽眼裏大亮,連忙說道:“李探花請稍等,小人這就把帖子遞進去!”說著,忙不迭的去了。

上次的另一名守閽卻一直在笑著打量著李唐,看見李唐往他這邊望來,連忙諂笑著點了點頭。

李唐心下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氣。這就是堂堂尚書府的門麵,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探花郎,他們就諂媚成這樣,若是來的是一個朝廷大員,他們又該是什麽樣的表情呢?真是可悲可歎!

過不多久,那進門通報的守閽走了回來,笑道:“李探花,我家老爺有請,請隨小人來吧!”

許將作為前後兩代皇帝都相當器重的大臣,府邸看起來還是很有些氣勢的。府內亭台樓閣儼然而立,青瓦青磚,落落壘就,看起來既不失氣魄又不失其古樸,實在是很算得上一處好的宅邸。

跟著那守閽往前走了一陣,終於來到一扇門前停下。

那守閽輕輕地敲門,說道:“老爺,李探花到了!”

就聽裏麵一個柔和、雋永的聲音道:“讓他進來吧!”

李唐步入這屋子,一看,卻是一個書房,東麵的牆邊有兩個書架,上麵擺滿了書籍。而另外一邊牆上則是掛著不少的字畫。字畫的下麵是一桌一椅,椅子上坐著一個意態雍容的老人。他此時正拿著一張信紙在看,隻見他一麵看,還一麵捋須微笑。顯然,他對這信上的內容十分高興。

不過,李唐卻十分的不高興。雖然他隻是一個晚輩,而且許將作為這個的同知貢舉,若是在隋唐的話,也算是自己的座師了。但是,他這種倚老賣老,不把後輩放在眼裏的態度還是很令李唐不爽。畢竟,他今天不是來請教學問,而是來討債的。

以一個債主的眼光來看,許將實在很欠缺作為欠債者所應當具備的恭敬。

“坐吧,年輕人!”許將的眼光並沒有從信紙上收回來,手上隨意地指了指。

李唐一看,頓時憤懣不已,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確實眼光沒有在這,許將所指的方向根本沒有什麽座位,而是一處空地!

李唐心下冷哼一聲,隨意地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許將又問道:“年輕人,來找老夫有什麽事嗎?”

李唐很有一點罵出口的心情,但想起許將畢竟身處高位多年,傲慢一點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他平抑了一下怒氣,說道:“晚輩這次進京除了科考之外,還奉了家嚴之命前來找許公說一件事!”

“哦!”許將終於放下信,抬起頭來:“令尊是?”

李唐道:“家嚴單諱一個‘故’字!”

許將喃喃地念了一聲:“李故——”緩緩地站起身來,負手念道:“李故,嗯,我記得當年似乎是認識這麽個人的——”

李唐心下大怒,暗忖道:“不認識才是見鬼了呢,三千兩銀子豈是那麽容易就能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