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援眼中閃過一絲苦澀之色,隨即,他認真地轉過頭去,望著鹿小姐的眼睛說道:“不會的,你放心,我終有一天會把你堂堂正正地娶進門!”

李唐在外麵聽著,不由暗忖道:“唉,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宰相之子想要和鹿小姐這樣的當壚女子結親,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不說其他,單從身份上來說,大宋雖然在曆朝之中算是最重商的,但商人的地位在社會上還是最低的。商家之女想要成為宰相公子的正妻,可能性實在很小。況且,這章援在身份上頜其他幾乎所有事情上都對這鹿家小姐有所隱瞞,他日又如何去坦白呢?這一樁親事,真夠懸的!”

鹿小姐顯然對章援已經是情根深種,聞言也隻能選擇相信。

好不容易把鹿小姐的情緒安定下來,章援便開始半生不熟地說情話。不過,章援的情話在李唐聽來,實在沒有什麽借鑒價值,標準的雛兒水平,便不願再理會,轉身偷偷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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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將和韓忠彥二人相對無言,默默地向宮外行去。

尤其是對於韓忠彥來說,今天上午真是一個糟糕的上午,他經曆了宦遊以來最大的一次挫折,不僅狠狠地丟了一次臉,還惹得龍顏大怒,差點就被這怒火灼傷。此刻雖然脫險,他還是後怕不已,頗有一些“伴君如伴虎”的感慨。

而許將也是隻顧著低頭走路,一言不發,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吏部也在皇城之內,和政事堂相去不遠。不過,由於政事堂位於左掖門邊上,在皇城的最外圍之處,所以二人卻是先經過吏部的門口的。

許將抬頭看了看“吏部”那金光燦燦的二字匾額,回頭向韓忠彥拱拱手,意示“我到了,您慢走”,正要進門,卻被韓忠彥叫住。

見到韓忠彥的表情,許將這樣人老成精的人,哪裏不知道他要說什麽的。但他卻裝作愕然,轉過頭來,問道:“韓公喚我何事?”

韓忠彥搖了搖頭,道:“許公,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一點,我不甚喜歡,那就是不夠坦誠。以你許公的聰明,豈能不知道我想要說什麽?”

許將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卻沒有答話。

“算了,事到如今,多餘的話我也不願多言了,今日老夫頭上的這頂烏紗若是沒你相幫,未必能保住。就憑這一點,老夫必有所報!”韓忠彥感喟地說道。

許將大喜。所謂“必有所報”,意思自然是說在相位的爭奪中,韓忠彥會站在他許將這一邊了。對於相位的爭奪,許將素來就頗為自信,此時又有了韓忠彥的承諾,他心中把握立即又大了幾分。

不過,他臉上卻依然殊無喜色,隻是淡淡地說道:“韓公說哪裏話,咱們數十年同殿為臣,自然是要互相扶持,互相協助的。畢竟,誰都有遭遇今日這等事情的時候。你有難的時候,我若是旁觀自保,下次我遭遇這等事情,你不就也有理由袖手旁觀了嗎?若是那樣,又何談同殿之誼呢?”

韓忠彥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便自去了。

來到政事堂,卻見章惇依然坐在那裏,臉色平靜,正在查閱一些卷宗資料。這便是章惇的標準姿勢。他有著一般的老人家難以比擬的注意力和幹勁。隻要他坐在這政事堂內,就罕有閑著的時候。有時候,你不能不承認,隻有這樣的宰相才是最好的宰相,因為他幾乎已經無懈可擊。很有政敵都在一心一意地抓他的把柄,但卻始終難以如願。

見到韓忠彥沮喪的樣子,章惇有些奇怪,便隨口問道:“韓公,方才前去麵聖,定是為殿試之事吧,怎麽樣?”

韓忠彥搖了搖頭,正待一屁股坐下,忽然想起和自己說話的是章惇,而不是別人,豈能毫不理會?當下,他連忙又提起那已然落下一半的屁股,搖了搖頭,道:“相公快休提了,今科恐怕要出大笑——”

說到一半,他忽然又覺得用詞似有不當,便又閉住了嘴。

章惇本來隻是順口問問,不想卻聽見韓忠彥口出驚人之語,便放下手上的卷宗,問道:“怎麽說?”

韓忠彥隻好苦笑:“歙州有個考生叫李唐,相公想必也聽說過他的大名了。本來,因著他的名聲,我等已經將他的卷子判為‘不第’,不想此人詩才卻頗為了得,陛下對他十分讚賞,非但欽點了他的卷子進入頭等,看如今這情形,似乎還有意舉為第一哩!”

第一?那不就是狀元嗎?章惇更是來了興趣,三年一屆的科考可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一般來說,狀元罕有當不到宰執、侍從官這個級別的。而且,狀元一般都能在青史之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章惇忙說道:“韓公,你莫急,先把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老夫說說!”

韓忠彥一想也好。官家可以不聽別人的,卻不會不聽章惇的,若是能說動他去勸諫,恐怕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當下,他便把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章惇聽得眉頭大皺,搖搖頭,道:“這麽說來,這個李唐的策論也隻能算是中等?”

韓忠彥見章惇似乎意動,忙說道:“可不是嗎?策論一般也就罷了,人品還那樣低劣,坑蒙拐騙無所不為,這種人豈能——”

章惇不耐煩地擺擺手,道:“韓公,外麵的傳言未必可信。三人就可成虎,人的德行不是憑著他的名聲來確定的。咱們沒有見過此人,更不知道他的真正言行,豈能憑著流言便驟下結論?我看此事你也頗有不是之處。”

就在韓忠彥尷尬得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章惇說話就是這樣,盡管是麵對著朝廷的副相,他還是一樣不會把話說得婉轉一點。忽聽章惇話鋒又是一轉:“不過,有一件事,你說得很是。國家科考選拔的乃是幹才,而不是騷人墨客。如柳永、周邦彥之輩,文采不凡,若是入朝為官,我也很難想像他們能作出什麽政績來!所以,若是策論太過一般的話——嗯,此事我還是進宮去找陛下問問吧!”

趙煦此時也是焦頭爛額,韓忠彥和許將前腳剛走,趙婧便從那帷幕後麵走了出來,臉上有些冷。

趙煦苦笑,隻好把把李格非貶官的事情也索性向她“招供”了出來,到了現在這一步,既然捂不住了,不如來個全盤的坦白。他隻希望趙婧不至於太過憤恨。

沒想到,趙婧隻是歎了一口氣,道:“六哥,你是太不了解我了!”

趙煦一聽,這話雖然並沒有罵他,卻比罵他更令他難受。他一向覺得除了作為“六哥”以外,自己還應該成為趙婧的第一知己。但趙婧卻說自己太不了解她,這豈不是太失敗了嗎?

“怎麽說?”趙煦有些失望,又有些熱切地問道。

趙婧苦笑道:“你貶了李院正的官,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都是國事。即使是我的好友因為此事而受到牽連,我也隻有遺憾和感懷,又豈會因此怨懟與你呢?所以,你因此把我囚住,完全是沒有必要的。我雖然傷感於李姐姐的離去,但也決不會為她求情。因為生在李家就是她的命啊,就像我也不能選擇,隻能生在皇家一樣!”

趙煦聽得激動不已,有些忘性地抓住趙婧的手,喚道:“十妹!”

趙婧略略感覺到了趙煦的異樣,便紅著臉抽回了手,道:“不過,這一次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我去看看範家妹妹了!那個李唐的名字,我也聽說過,我不相信剛才那個老頭子的評價。我一定要親自看一眼此人,並且親自看看範家妹妹是不是被他所害。若真是如此的話,我便活劈了他!”

事情說到這個份上,趙煦哪裏敢不讓趙婧出門,隻好叮囑道:“那你要小心,多帶幾個侍衛出門吧!”

趙婧搖了搖頭,道:“六哥你遮沒是傻了,多帶侍衛才招人懷疑呢——”

一語未了,忽見外麵跑進來一個小黃門,稟報道:“章惇在宮門外侯召!”

趙婧臉色一變,她知道趙煦對章惇是敬裏麵又帶著幾分畏的,她也不知不覺間受到影響,對章惇也有了三分畏懼。聽言連忙說道:“那,我先出去了!”

侯召和傳召是不一樣的,傳召是可以直接領到殿門外,等候皇帝一聲“宣”,便放進門。而侯召卻是一定要在宮門外候著的,因為皇帝並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他很有可能不願見你。所以,即使是章惇,宦官也不能隨意把他放進來。

趙煦連忙點了點頭,目送趙婧姍姍地去了,才向那小黃門說道:“宣他進來。”

不一會,章惇便被領了進來,行禮完畢之後,趙煦便問道:“章相,你來見朕,所為何事啊?”

章惇躬身奏道:“陛下,殿試之事,乃是陛下親自負責,臣本來不能置啄的。不過,臣聽說陛下有意把一個詩賦極佳,但策論一般的人列為魁首,不得不前來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