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臉色有些陰鬱地看著韓忠彥和許將報上來的頭等名單貢生,提起朱筆,久久沒有落下去。忽然,他把朱筆往書桌上一擲,沉聲喝道:“去把韓忠彥和許將給朕召來!”

一直在旁邊等著的內侍郝隨答應一聲,連忙出了殿門。剛剛踏出門檻,他又聽見裏麵一陣咳嗽聲響起,咳嗽聲剛剛褪去,就聽趙煦怒氣衝衝的聲音傳來:“豈有此理,這是如何辦差的!”

郝隨向前沒走出幾步,迎麵碰上了童貫。他和童貫一向交好,而且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唯童貫馬首是瞻的。不過,聽見官家在裏麵發怒,他知道今日事情非同小可,不敢多逗留,便向童貫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打算就此錯身而過。

童貫見了,眉頭一皺,伸手攔住,道:“怎麽了?”

郝隨當然知道童貫問的是裏麵的趙煦,童貫一向隻會打聽關於趙煦的事情,對於包括他郝隨在內的其他人,是沒有興趣的。於是他苦笑一聲:“似乎又在發怒!”

童貫一聽,眼中閃過一絲憂色,“這位主子脾氣太過——”沉默了半晌,又說道:“如此下去,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你我要早做打算才是!”

郝隨心下一驚:“早做打算?”

童貫漫不經意地向四周望了望,確認無人走動,才說道:“你先自去,我去把長公主找來幫他消消氣再說,其他的事情,咱們找個時間再商議!”

郝隨點了點頭,道聲:“好!”便滿懷心事地走了。

童貫略一沉吟,也轉身向福寧宮走去。

自從被趙煦禁足之後,趙婧一直就呆在福寧宮裏生悶氣,盡管趙煦這樣做,給出的理由是安全,但她並不能滿意。大宋的京畿之地和曆朝都不一樣,周圍的禁軍布防數量是十分駭人的,不管是什麽力量,在東京城掀起小小的波瀾倒是有可能,但要想掀起滔天巨浪,幾乎是不可能的。趙婧從來不覺得自己身邊還會有危險這種物事伴隨著,所以也從不會畏懼危險。也正因為如此,她不能理解趙煦的所作所為,覺得他這次是莫名其妙。

安全當然是趙煦的一個考慮因素。隻是,趙婧不知道的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如今皇城外麵發生了許多的事情,而她的兩位好朋友李清照和範曉璐的人生,在這短短是時間之內,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變化。而趙煦把她禁足在宮中,更多的是不願讓她知道李清照的消息而已。趙煦知道,趙婧是很看重和李清照之間的友情的,若是知道李清照的父親被他發配到了西北,恐怕勢難幹休。趙煦很擔心此事會成為他們兄妹之間感情破裂的一個緣由。

心情不好的時候,長公主又開始釣魚,但最近她的手氣變得十分糟糕,很長時間下來都難以釣到一條,偶爾有魚上鉤,不是提線早了,就是晚了,總之還是逃脫了她的魚鉤。這讓一向自詡釣魚天才的趙婧更加惱火,張口就罵了一句外麵學來的市井俚語。

就在此時,忽見一名宮娥過來,稟報道:“官家那邊的童大官來了。”

趙婧一聽“官家那邊”四個字,想也不想,立即揮了揮手,說道:“不見!”待那宮娥轉過頭去,忽然又說道:“罷了,罷了,去把他帶過來,我倒要看看那長胡子的閹人到底有什麽說的!”

那宮娥掩著嘴,吃吃的去了,不一會便把童貫帶了過來。

童貫雖然長了幾根胡子,但畢竟還是閹人。對於閹人,趙婧是從來沒有好感的,她這宮裏貼身服侍的都是宮娥,內侍隻能在外麵做一些雜役。所以她的態度有些冷淡:“童貫,你來找我有何事啊?”

童貫笑了笑,說道:“奴婢是為官家而來。”他長相頗為威嚴,盡管是在討好,但笑容裏並沒有一般內官所特有的諂媚和卑微。這也是趙婧不怎麽願意見內侍,卻還願意見到他的原因。皇宮之內真是太多女子了,就是那些不男不女的也多是男子的相貌,女子的言行舉止。而童貫身上卻還保留著幾分陽剛之氣。

趙婧聽見提到趙煦,嘴裏嬌*哼一聲:“官家是一國之君,朝廷的事,有宰輔大臣們幫忙參詳,內宮的事有太後和皇後襄助處理,他又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你是不是走錯門庭了?”

童貫不亢不卑地說道:“奴婢有一句沒大沒小的話想要對殿下說,就不知道殿下是否能聽得進去——”

趙婧有些不耐煩地回過身來,放下魚竿,道:“你且說來聽聽,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麽道理說得出來!”

童貫平靜地說道:“公主和官家之間為何事鬧出齟齬來,奴婢不敢過問,隻是公主應該明白,官家對公主的寵愛絕對是出自內心的,而且翻開史冊也罕有如此的寵溺。公主若是因為官家的寵溺而和官家鬧出不愉快的事情,就不好了!”

趙婧大怒,霍地站起身來,雪白的食指伸出:“童貫,你這是在訓斥我嗎?”

童貫連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隻是想告訴一個事實:官家其實一直身染疾病,但為了怕公主和太後擔心,一直隱瞞未說,官家如此為公主考慮,奴婢覺得殿下也應該稍稍為官家著想一下了。”

趙婧聽著童貫的語氣,臉上先是現出一絲懣怒的潮紅,隨即又漸漸褪去。她假作毫不關切地說道:“他是天子,有病了自有禦醫診治,我又不是醫士,能奈何?”

童貫見趙婧神色間有所鬆動,忙說道:“殿下雖非醫士卻遠勝醫士啊!所謂‘心寬而氣自消’,當今天下能讓官家消卻煩憂,擁有一個好心情的除了殿下,實不作第二人想了。一旦官家氣順心平了,身上的些許二豎,還不是朝夕可解?”

趙婧心下雖然有所鬆動,嘴上卻不說話了。她和趙煦之間鬧別扭,慪氣的時間長了,也漸漸就不再那麽生氣了。想想這些年趙煦對自己的諸般好處,她也是很為感動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個小九九,就是她已經和範宏德說好了,若是他這次科考得中,就要想辦法請趙煦賜婚的,如今這個時候就更加不能和趙煦有太大衝突了,以免到時候趙煦一個賭氣,不給賜婚,那可就麻煩大了。

想通了這一節,趙婧便點點頭,道:“也好,幾日不見官家了,我便隨你去探探他吧!”

至於趙煦的病,她倒是沒有在意。因為趙煦從小身子就一般,經常便會有一點小病,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過不多久,趙婧便隨著趙煦來到了趙煦的禦書房。趙煦此時正皺著眉頭想著心事,聽見外麵的腳步聲,頭也不抬,便來了一句:“這般快便來了,也好你們給朕解釋一下這份名單吧,朕可是越看越不明白啊!”

但是,前麵並沒有如他預料地響起問安之聲,他心下暗奇,抬頭一看,不由眼前一亮,隻見趙婧嘟著嘴,正俏生生地站在那裏。

對於女孩子的和解姿態,趙煦可是明白得很。趙婧既然來了,就表示她其實是願意和解的,而嘟著嘴,其實就是爭取一種主動,讓男人上前賠禮認錯罷了。趙煦連忙笑道:“十妹來了,快坐下來,坐朕旁邊來說話!”

趙婧回了一句:“臣妾是後宮命婦,這裏又是禦書房,可不敢左,更不敢和天子坐在一起,不然的話,臣妾就怕那陛下擋不住悠悠之口!”

趙煦“哈哈”笑道:“笑話,朕乃是真龍天子,誰敢說朕的不是,朕就辦了他!為了朕的妹子,就算是和天下為敵,朕也決不皺眉!”

他這話既是剖明心跡,又算是間接的賠禮道歉了。趙婧聽了,便橫了他一眼,再不說話,便坐到了趙煦身邊。

“聽說你今天又有什麽煩心事,是真的嗎?”

趙煦若無其事地笑道:“聽誰亂嚼舌頭跟了,朕心下舒暢得很,能有什麽煩心事!”確實,和趙婧和解對他來說就是最舒暢的事情,至於其他的事情,就算是小事情了。

和以往一樣,趙婧又開始東拉西扯地說一些小事,釣魚、賞花、觀月之類的,但是趙煦卻聽得津津有味,似乎對這一切也都十分有興趣一般。而時間,就這樣流逝著,趙煦已經渾然忘記了自己還傳召了兩名大臣。

就在此時,忽聽外麵郝隨的聲音響起:“啟奏陛下,尚書右丞韓忠彥和吏部尚書許將帶到!”

趙煦和趙婧不由色變。宋朝君臣之間的規矩和明清的時候不一樣,君臣之間是很隨意很親切的。皇帝宣召了大臣,便不必在禁宮外候旨,內侍會直接把他們領到大殿之外,然後進去稟報一聲,立即就會召見。

但是,有一點規矩是宋朝和明清一樣的,就是宮中命婦是不能輕易到處理政事的殿宇的,而禦書房更是宮中命婦的禁地。趙婧以前來過這裏很多次,都是趕在趙煦召見大臣之前便退了出去,但是,今天兩個人竟然忘記了這一茬,這時候已經無法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