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試考完,李唐心裏鬆了一口氣。正如考試之前預料的那樣,這次狀態不錯,而且運氣也十分好,大經裏麵的兩道題,考試前的最後兩天居然正好看過。
至於詩賦,考到的兩道都是描寫詩,這一類的詩名篇固然很多,次一等但也足夠令人眼前一亮的也頗為不少。為了以後不形成太大反差,李唐倒也沒有弄出什麽驚世駭俗的絕世之作。不過,隻是兩篇小有名氣的詩作在這種臨場的考試裏,應該就足夠了。
接下來,他隻想輕鬆幾天,等著發榜。因為考慮到很多考生已經川資匱乏,趙煦不但調集了不少官員臨時協助兩位主考的知貢舉閱卷,還下了特旨,三日之內就發榜。
這可是罕有的效率了。不要說在素以拖遝聞名的大宋官場,就是在曆朝曆代,都是罕有的。三天之內,閱卷、甄錄、核對,實在不是一項輕鬆的工作。好在大宋別的沒有,官員特別多,賦閑的更是不少。在其中找一些德高望重的出來幫忙,並不是難事。
胡清兒看著李唐輕鬆興奮的樣子,心情也跟著快活了起來:“這幾日咱們就出去耍玩一番吧,前些日子你一直悶在屋裏溫書,也算是辛苦了。”
李唐長揖一禮,道:“夫人更辛苦!”
胡清兒臉上綻出笑意,嘴上卻笑罵:“貧嘴!”
忽然,她想起一事,道:“要不,咱們把曉璐妹妹叫出來,一起出去爬山如何?都好幾天沒看見曉璐妹妹,我也怪想她的!”
李唐臉上微微一紅,其實,他更加想範曉璐,隻是在胡清兒麵前,他不願也不舍得表現出來。因為在胡清兒這樣的女子麵前,想著其他女子,對她實在有些不公平。
略一思忖,李唐還是說道:“算了,剛剛經曆了這麽大的事情,還是讓她在家先安靜一下吧。以她的性子,自己想要出來早就出來了,根本無需我們去喚她,還是隨她去吧!”
胡清兒張開嘴來,想要說什麽,但終究沒有出口。其實,對於範曉璐的現狀,她還是有些擔心的。那天送範曉璐回去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了大家表情的怪異,她覺得範曉璐在家中一定不會好過。
隻不過,這些都隻是她的揣測,沒有真憑實據的,她也不好隨意對李唐說,因為她不希望李唐增加了心理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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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家。
一個家丁匆匆來到範正平的書房裏,稟報道:“老爺,小姐又把飯菜原封不動地推了出來!”
範正平臉色抽搐了一下。三天了,每一次把飯菜送進去,都被原封不動地推了出來,也就是說,範曉璐已經三天粒米未進了。而且,院子裏麵也從來沒有什麽哭鬧、打砸的聲音傳出來。
若是裏麵的人哭鬧、打砸,至少還說明她還有力氣,但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隻有兩個可能:第一,就是死扛下去,絕不會輕易屈服;第二,已經餓得連哭鬧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兩種中的任何一種,都不是範正平願意看見的。那日氣盛之下,他確實連不認這個女兒的心都有了。但經過幾天之後,他的心氣也就漸漸地平了下去,雖然對女兒仍是一力維護那個“賊子”,他心下還是十分不滿,但不管如何,女兒就是女兒,不論做錯了什麽,總抹不開血濃於水的事實。
而且,這幾天,他忽然收到了老父親範純仁的家書,不但對孫子宏德的學業和科考的情況十分關心,對孫女曉璐的情況也十分關心,仔細詢問了曉璐的情況。這樣一來,他就有些為難了,範家的人從來都是不會說謊的,他範正平自幼受著這樣的庭訓,幾十年來也一直遵守著這條規矩。但是,如今把這樣的一個小消息告訴老父親,以他七十多歲的多病之軀,受得了嗎?
想到這些,範正平心下一陣煩亂,便不耐煩地說道:“隨她去吧,你們還是每日該送的照常給她送去便是。”
那家丁加老爺落寞的樣子,不敢多言,便答應一聲,退了出來。
隨著夜幕的降臨,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難以安生的範家終於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當月亮升到樹梢的時候,大部分人已經進入夢鄉,這時代的人講求的本就是個早睡早起,而這一點在範家這樣規矩很嚴的大家庭裏,被執行得尤為徹底。
範曉璐所住的那個庭院外麵,此時已經搭起了一個小小的睡蓬,就安在大門旁邊,幾名負責看守的家丁輪流在這裏過夜。其實,在一點必要性並不大,因為這扇大門半身就被鎖得頗為嚴實,沒有鑰匙的話,又有誰能輕易進出?
但是,卻真的有人進去了,而且進去得十分輕鬆。
範宏德從枯井裏走出來,臉上現出一絲賊賊的笑意,對著當頭的月亮做了一個鬼臉,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進了範曉璐的房間。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爬牆爬樹這樣的功夫是不行的,而大門又被看得死死的,自然是更無法從那裏進去。
好在他有密道——隻有他和範曉璐兄妹兩人知道的密道。
原來,範家這宅子是買的別人家的,範曉璐所住的這個庭院裏的那個枯井,其實是一個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這密道既然不是通往外麵,而是通往本宅的其他房間,不用說,肯定是專門偷情用的。
範家兄妹小的時候,都是十分頑劣,好奇心又足,有一次便爬進了這枯井,就這麽機緣巧合地發現了這密道。當時,出於小孩子保護自己的玩物的心理,他們訂立下了“攻守同盟”,誰也不把這密道泄露出去。長大之後,他們當然不可能再去爬這個密道,時間一長,他們也就不再想起這密道了。
這一次範曉璐被關,範宏德心憂之下,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這密道,當天夜裏就爬了進來。這兄妹兩個關係自非常人能比,自幼就兩無猜嫌,雖然範曉璐出了這件事情,但範宏德卻對範曉璐沒有什麽懷疑。而且,在他看來,即使真的事實如外麵的人傳說的那樣,小妹也未必就有什麽錯。
這樣一來,兩人就定下了這計策,吃的喝的每天晚上由範宏德送過來,而對於外麵送進來的吃食,範曉璐一概原封不動地推回去。
應該說,這兄妹倆這一招還真夠陰險的,就連鐵了心要給範曉璐一個教訓的範正平如今都開始動搖了,不再象前幾天一樣,提起女兒就大發雷霆。而尚趴在床上難以動彈的範三聽到這個消息,更是毫不客氣地大罵範正平,那口氣已經沒有一點象下人,倒像是尊長。
範曉璐的房間門此時隻是虛掩著的,範宏德很熟練地輕輕一推,就開了,施施然地走了進去。
而我們的被認為已經餓得沒力氣哭鬧的範大小姐,此時正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趴在床上,以手托腮,不知道在想寫什麽。看見範宏德進來,範曉璐臉上露出喜色,倏忽爬起身來,迎了上去,一把搶過範宏德手上的食盒,道:“讓我來看看今日又有什麽好吃的!”
一邊打開食盒,他一邊抱怨道:“大哥,你怎麽這樣憊懶,今日竟等到這時候才送來,真真餓死我了!”
範宏德連上露出緊張之色,連忙伸手去掩住範曉璐的嘴,道:“輕聲點,我的姑奶奶,這要是被外麵的人聽見了,你完了倒不要緊,我可要跟著一起倒黴!”
範曉璐道:“怕什麽,這些人早就睡了,即使聽見什麽聲音,也以為是在夢裏呢!”話雖是這麽說,但她卻真的放低了聲音,抱怨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我對你可算是不薄,若不是我,你能認識婧兒?若不是我的牽線搭橋,你能和婧兒好上?如今我這個作伐之人遇難了,讓你幫點小忙,竟然還怨三怨四的,真是掃人興!”
範宏德臉上露出委屈之色,苦笑一聲說道:“你說的是,抱怨的也是,都是我的錯!我隻不過是隨口說一句,也不必用這一車子的話來教訓我吧?再怎麽說,我也是你哥哥,你總得給我留幾分薄麵才是!”
範曉璐一邊抓起一個雞腿撕咬起來,一邊抽空說道:“那你說說,今日為什麽這樣晚?你要知道,我可是一整天沒有吃了,還以為你忘記了,害得我都想爬出去找你了!”
範宏德苦笑道:“被阿爹叫過去訓話了,說爺爺來信了,問到了我和你的情況,和我商議一下如何回複。我看阿爹如今是真的有些後悔了,他老人家平素大事小事都是一體決斷,從來不會找人商量的,更不要說是找我這樣的晚輩了。而這一次——”
範曉璐臉上露出得意之色,道:“誰讓他這樣狠心的,該著他心煩。那你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範宏德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其實我也並沒有辦法,隻是老頭子威勢很重,他難得找我商議事情,我若是不給出個主意,怕他當場翻臉。我就想著,我被他禁足不要緊,你可怎麽辦哪?你總不能抗爭到一半,開始妥協吃他們送進來的東西吧!或者,幹脆真的挨餓?為此,我勉為其難地給他出了一招,就讓他說,你一直呆在屋子裏,好些天都沒有出去過,而且日夜都很安靜,沒有在外麵闖出一件禍事!”
範曉璐吃驚地指著範宏德,訝異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你——你——”
範宏德一臉正氣地說道:“我什麽我,難道我說錯了嗎?這些日子以來,你出去過?哭鬧過?還是闖過禍?我這說的,可不都是實話嗎?至於實話怎麽來說,就不是我要考慮的問題,我隻知道,即使的孔聖人寫文章,都有個‘春秋筆法’,我們為了爺爺他老人家的健康,有個側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況且,若是阿爹真如此寫回信了,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範曉璐聽到切身問題,興趣大起,忙問道:“怎麽說?”
範宏德笑道:“你想啊,阿爹若是把你的情形如此向爺爺稟報了,他還能把你怎麽樣嗎?萬一哪天爺爺回來,發現並不是如他信中所說的那樣,你說他老人家會怎麽樣?”
範曉璐目瞪口呆:“沒有想到大哥你竟也是這般狡詐,不過——我喜歡!”
範宏德見範曉璐吃得差不多了,便說道:“下麵的一些零食暫時不要吃了留著白天餓的時候再吃吧!誒,我說,問一個問題,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範曉璐有點警惕地望著他:“你是不是想要問——那個人!”
範宏德攤攤手,道:“你總該相信我不是阿爹派來套你話的人吧!我了解你,如果你不是對那人真心的,即使是他用不正當的辦法得到你的身體,唔,別打我,我隻是打個比方——你也不會對他這樣死心塌地的。換句話說,你這樣維護他,其實是因為你真心地喜歡他。所以我就好奇了,究竟是什麽樣的奇男子,竟然讓我妹妹你不念綁架之恨,如此拚命維護?”
範曉璐臉上一紅,道:“大哥你胡說什麽?他並不是綁架我的人,其實,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被綁架的。”
範宏德來了精神,忙問道:“哦,你說說——”
聽到有人要分享自己和李唐之間那一段甜蜜溫馨又刺激的訂情故事,範曉璐自然是精神大振。那兩日的事情,她這些天早已從頭到尾回味了熟識遍了,早就盼著有人能和自己分享這種快樂。
當下,她便把那兩日發生的事情都細細向範宏德說了一遍。
範宏德聽完,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這麽說,你並沒有失身,那個薷母——”
範曉璐怒了:“大哥,你今日怎麽老這樣說話?你再這樣,休想我下次再為你和婧兒牽線搭橋!”
範宏德卻並沒有如她所料的那樣立即彎下腰來賠小心說好話,而是喃喃地說道:“到底問題出在哪裏呢?那王婆和我們家並無恩怨哪!”
範曉璐愕然:“大哥,你說的那個王婆在阿爹麵前說了什麽?”
範宏德大奇:“你竟然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