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保正名浪,字伯濤,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都保正,但他家的莊園著實不小。不過也難怪,大宋的地價是相當低的,績溪這種州府邊縣的土地一般也就是一貫多錢一畝。胡家作為一方的大地主,建造一個占地幾畝的莊園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而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是這麽做的。

因此上,李唐進到胡家的門庭之後,又走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轉過了多少亭台樓閣才來到了胡保正的臥房。

胡浪顯然是早已得到了通報,一幹服侍的丫鬟早就不知道被打發到什麽地方去了,屋內隻有幾個莊丁在。

李唐有些納悶,要說丫鬟媽子們比不得收入房中的妻妾,見客時一般是不避生人的,就是明道先生(程朱理學大家程顥)也沒有胡保正這麽明道啊!

不過,李唐的這種疑問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場麵話說了幾句,剛進入正題的時候,胡浪就顯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這個神情李唐現在已經是十分熟悉了,大抵男人得了什麽隱疾就是這表情,具體情狀可以參照前幾天才見過的孟老實。

不過,胡浪說不出來,李唐當然也不能幫他猜,如果開口就問“你**?早泄?還是不育?”恐怕不等胡保正有什麽表示,一幹莊丁就上來,把自己打成上麵三種病俱備的衰哥了。

隻可惜胡保正並沒有象孟員外那樣隨身帶著一名“新聞發言人”,囁嚅半天,還是隻好閉上眼睛哀嚎一聲:“文房四寶!”

說不出來就寫出來,這辦法倒也不錯。

很快,莊丁便取來了文房四寶。胡浪拿起那枝中山兔穎筆,手上輕輕顫抖幾下,終於在那張雪白的宣紙上寫了幾個字:“大蘇學士《又與王庠書》中病!”

李唐暗暗“靠!”了一個,如今這世道確實不好混,病人老給醫生打啞謎。孟老實如此,胡保正也是如此。光有醫術,要是沒有學問看來也當不得名醫。

好在李唐的繼承了一個自小飽讀詩書的人的記憶,很快就從蘇軾的《又與王庠書》中過濾出一種病:痔瘡!

“痔瘡有什麽不好開口的?”李唐暗暗腹誹,“都說‘十個男人九個痔’,人家蘇東坡這樣天下聞名的學者都敢堂而皇之的把這病寫在信上,胡保正居然費了這麽大勁說出來。這人是不是光明磊落,真是一比就有結果啊!”

不過,李唐臉色沒有絲毫波動,隻是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胡保正大大鬆了一口氣,要知道,他以前找的那些醫匠大多數都是無法解開他的啞謎才沒有辦法給他治病的。那些最終領會他的意思的,多半也是費了很大一番唇舌,弄得病人和醫者雙方都大汗淋漓,才終於弄清楚怎麽回事的。

眼前這個年輕的醫匠能僅憑這一句話就明白過來,足見還是有些本事的。為此,他那顆半死的心忽然有了複活的跡象。

但是,接下來李唐的一句話卻令他陷入了更大的尷尬之中:“保正,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病狀呢?”

李唐有這樣一問並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想要擺脫胡小官人的糾纏,就必須要讓胡浪主動放棄。而對於一個連“痔瘡”二字都靦於提及的人來說,要他脫下褲子給人看他那長滿痔瘡的屁股,實在是太為難了。

痔瘡本身並不是很難治療的,李唐知道胡保正的病一直沒有辦法得到治療,根本原因就在脫褲子這個根本性問題上。因此,一開始他就把這個問題提到桌麵上來談。

一時間,房內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寂靜之中,隻有胡小官人那不安的跺腳聲在屋內回旋。至於那些莊丁,早不知道把目光投向什麽地方去了,很顯然,他們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告訴主人:我們什麽也沒聽見!

不過,令李唐頗為意外而且失望的是,思慮了良久之後,胡浪居然點頭答應了。也許是因為胡小官人的懇求眼神起了作用,也許是由於李唐一下子就猜出他的病症讓他產生了莫名的信心,——總之,他答應了。

接下來的問題就變得簡單了,胡浪遣走了所有的莊丁和自己的兒子,緊閉起房門。然後在李唐催促的目光注視之下,羞羞答答地解開了她那條水綠色的重穗子汗巾,露出了一張圓圓的屁股。

如果說一張屁股就是一副地圖,那麽胡保正的這幅地圖無疑植被非常茂盛,許多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皮贅在上麵縱橫捭闔,長勢甚為喜人。

不過,樣子是慘了點,但對於李唐來說,看清了病狀,治療並不是問題。當下,他讓胡浪重新穿上衣服,打開門窗這才說道:“保正是不是喜歡吃肥肉等油膩的物事,還喜歡飲酒啊?”

胡浪連連點頭道:“正是!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問題一出,他自己也立即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愚蠢,自嘲地笑了笑。這些自然是從病狀裏看出來的,醫士又不是巫婆。

李唐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保正這病本來並不十分嚴重,隻是飲酒過多,加上食物過於油膩,才導致病情加劇。以後保正隻要注意吃得清淡一些,盡量不要飲酒,再輔以我開的藥方,想來會很快痊可的。”

胡保正大喜,連忙請李唐開出藥方,立即便讓人出門抓藥。

忙完這一切之後,胡保正又請李唐一起到餐堂吃了早點。一邊進食,他一邊介紹了兒子的情況,原來胡小官人名叫多,當初胡浪給他起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希望以後再生弟弟。隻可惜這些年來,胡多的弟弟一個也沒有多出來。

然後,胡浪又開始試探著詢問李唐的情況,以及認識自己兒子的情狀。

李唐見胡浪態度謙卑,倒也不好太過讓他難堪,把自己和胡小官人的相識經過輕描淡寫地說成一點小誤會。

胡浪卻似對自己的兒子十分了解:“先生不必為這小畜生開脫,他的性子我是最清楚的,一日不惹事,渾身都難受。隻是,這些年我身子一直不好,媽媽(老妻)又是個婦道人家,想管也沒有辦法管,隻好任著他胡來了。為此,我也不是沒有采取措施的,想必先生剛才已經領會到了。”

說著,眉頭一揚,對著李唐陰陰一笑。

李唐頓時會過意來。原來那三個病秧子“風塵三俠”是胡浪故意安排給胡多的,安排三個窩囊廢給兒子,也是從間接防止他闖出大禍來了。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連這點細枝末節都想到了。

李唐卻笑道:“保正不必憂心,我看小官人本性倒是頗為良善的,我聽坊間對他的評價並不差。隻是他天生患有多動症,難免頑皮一些,若是注意調節一番,還是很有希望糾正過來的。”

話音剛落,就見胡多從餐桌上跳起來,揮舞著雙手說道:“是啊!是啊!剛才在秀沱客棧,李先生都把我的症狀說得很清楚了,他一定有辦法的!“

李唐一聽這話,立時便後悔剛才自己說話魯莽了,這不是明顯給自己找麻煩嗎?

果然,就聽胡浪對著胡多一陣嗬斥,命他坐下來,這才轉向李唐說道:“李先生,我看一事不煩二主,既然這麽多醫匠中就您能看出這小子身上有病,就要勞煩您的妙手再施了。”

雖然是在預料之中,但胡浪的話還是讓李唐鬱悶不已,早知道,就不該提什麽多動症,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所謂“醫者父母心”,作為一名醫者,總不好意思拒絕治病救人吧!

見到李唐沉吟,胡浪殷切地說道:“剛才聽先生說要進京趕考,如今時日尚早,何不在舍下安歇一些日子,待得春闈臨近的時候,再進京不遲。何況,如今天氣嚴寒,大雪封路,先生孤身趕路多有不便。這恐怕也是天意,先生何必執拗呢?”

李唐還沒說話,那邊胡小官人又忘記了父親的訓斥,站起來說道:“是啊,是啊,神醫就留下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演戲功夫太過出色,他眼中的殷切之意令人見了很難硬下心腸來拒絕。

李唐心下開始動搖。他這樣急急離鄉北上本就是出於無奈,若是能找個安全的地方盤桓一些時日,到了必要的時候再進京,那當然是最好的。一時間,他不由犯難起來。

想想趕考確實也不在這一時之間,自己這次倉促出門,純粹是因為老爺子的迷信想法,他自己作為一個唯物主義青年,是不怎麽相信什麽黃道吉日之類的,覺得那不過都是封建迷信罷了。

當下,他便點頭說道:“保正好意,小可若是不領,就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隻是關於小官人的病,小可有一句醜化卻不能不說在前麵。”

胡多作為胡家的唯一血脈,正是胡家的**,胡浪哪能不緊張,聞言不由緊張地說道:“先生請講。”

李唐說道:“他這病很是特殊,若是決意用藥,雖然小可有絕對把握治好,但是百日之內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不但會前功盡棄,還會危及小官人的身體,更嚴重者,可能會傷及性命!”

反正這時代沒有治這病的先例,自然是由他隨便開口了。他這麽一說,胡浪若是考慮到治療風險,自然不敢醫治,既然不醫治,那就沒有必要強留李唐,隻好放他北上。

他這麽說也並不是無的放矢,這胡小官人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種嬌生慣養的,而治療多動症這種疾病難免用上一些特殊的辦法,若是胡浪在旁邊看著心疼兒子,反而覺得自己是在虐待他,那自己不接這活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