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曉璐莫名其妙地送走了王婆。雖然她並不明白為什麽檢查身體還要脫光衣服,讓王婆看那全身最羞人的位置。不過,她還是全盤照辦了。因為這人既然是阿爹領來的,不論如何,總不會對自己有所不利的。
王婆走後,院子裏再次變得寂靜起來,除了院子裏樹上小鳥兒的輕囀低吟之聲,再也聽不見第二種聲音。平日裏,小鳥兒在樹尖發出的這些聲音很能給這屋子帶來一種異樣的生氣,而這時候卻隻能凸顯出物屋裏的沉寂。雖然這些天以來,她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氣氛,但她還是難以抑製地感覺到了一種可怕的孤獨。
而這時候,她又開始想起了李唐。一種溫馨的感覺和一種淒涼的感覺同時流入了她的心房之中,她想掩口偷笑一聲,又想低頭痛哭一場。這是一種多麽矛盾而又多麽真實的感覺啊!
如今的她,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思的滋味,果然是又苦又甜,難以言喻。
就在此時,忽聽一陣腳步聲起,範曉璐抬頭一看,卻見範正平一臉怒色地走了進來。範曉璐連忙迎上前去,喚道:“阿爹!”
範正平臉上露出沉痛之色,看了一眼一臉天真的女兒,那雙大眼睛還是一如平日地望著自己,射出無辜的光芒。他忽然心下一陣煩躁,罵道:“不要叫我阿爹,我沒有那個福氣當你的阿爹!我範正平養不起你這樣的女兒。”
範曉璐眼圈立即就紅了,怔怔地望著範正平。但她卻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範正平看著範曉璐可憐兮兮的樣子,往事一幕幕地浮上心頭:每次回家,女兒總是第一個迎出門來,甜甜地緩上一聲:“阿爹!”。每當這個時候,就是在衙門裏遇見再多不順心的事情,他都會舒開眉頭;每次李家侄女有了新作,女兒總是第一時間拿到他麵前,又是邀功又是求賞,活像一個守財奴一般。其實他心下明白,女兒隻是想哄自己開心而已,他“賞”的那些小小的物事,根本不會在她的法眼之內;每次衙門裏有事脫不開身,導致誤了吃飯時辰的時候,女兒總是讓人送去一份精美的食物。雖然這隻是小事,卻足以讓衙門裏的同仁們羨慕不已……
一樁樁,一件件齊齊湧上這位硬漢的心頭,他頓時也感覺到了一陣心酸。他忽然又想起了範三,剛才自己是親自監視那些家丁們施刑的,結結實實地打斷了三根板子,打完之後,他已經連動都不能動一下了,但他卻沒有哼一聲。這一切,不都是因為對眼前這個人的疼愛嗎?自己若是過於苛責她了,範三想必也會心生怨懟吧!
想到這裏,他不由暗暗對自己說:“罷了,罷了,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當下,範正平平聲靜氣地說道:“小璐,我來問你,你不是說是有人把你抓走的嗎?是誰?”
範曉璐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當時是被迷暈了抓走的,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那個靜室裏麵了,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見過抓我的人。”
範正平略一沉吟,這也說得過去,便點了點頭,道:“那你就說說,那天和你——那天我看見的那個人是誰!他那麽護著你,你總不會說不認識他吧!”他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明明看見了那個男子,卻偏偏因為光線的原因,沒有看清他的真麵目。
範曉璐一驚,道:“阿爹問他做什麽?”
範正平愣了一下,他顯然沒有想到範曉璐竟然會問出在他看來有些愚蠢的問題,不過他還是很耐心地給出了回答:“這等禽獸,自然是要將之繩之以法,難道還留在這世上禍害人間嗎?”
範曉璐花容失色,倒退兩步,顫聲說道:“你要,要殺了他?”
範正平看見範曉璐為那個“凶徒”擔心的樣子,心下又開始不悅了:“曉璐,他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麽山盟海誓之類的話?我告訴你,這些都是騙人的把戲,像他這種人,天生就是以欺騙女人為樂的,今天可以對你做出這種事情來,你敢說他明天就不能對別人做出這種事情來?女人對於他來說,隻不過是玩偶而已,你千萬不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啊!”
範曉璐一陣苦笑,範正平這話其實說對了一半。李唐確實是對她說過了海誓山盟的話的,他也確實對其他女子做出了同樣的事情,而且還不隻一個。但她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深陷其中,真的早已不能自拔了。
看見女兒“啞口無言”的樣子,範正平心下升起一絲希望,隻要女兒還能回頭,還願意回頭,他還可以把她當成最寵愛的女兒。於是,他有些熱切地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啊,他到底是誰?”
範曉璐咬咬牙,道:“阿爹,你就別問了,我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總之——總是——若他真是這樣的,就是女兒命苦,對不起您老人家的養育之恩。”說著,眼淚便從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裏流了出來。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自己和一個男子相好,那個男子就是“禽獸”,就要被“繩之以法”呢?被範正平這麽一說,她一心隻想著保護李唐,根本沒有想過其他的。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範正平的憤怒其實並不緣起於她和李唐相好這件事。而是因為那薷母的判斷,說範曉璐已經失身了。範正平憤怒的是以他範家的家教,女兒被人糟蹋了之後,竟然維護那個賊子,這實在是讓他太難以接受了。
範正平的耐心終於被耗盡,他怒極反笑:“好,好,不愧是我範正平的女兒,還真是夠強項的。你既然不願說,我也不勉強你,從今天開始,你就在這屋子裏好好反省,直到你哪天想清楚了,再來告訴我吧!”
他轉過身去,大聲喝道:“來人呐!”
今天範正平大發神威,連範三都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其他人自然都是噤若寒蟬,聽到他的叫聲,立即便有幾名家丁和丫鬟奔了過來。
“給我把她關起來,就關在這院子裏,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出,等到她親口說要找我認錯了,再來告訴我!知道嗎?”
那幾人雖然對這樣的命令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範正平又怒哼一聲:“要是讓她給跑了,你們總該知道後果的,範三就是例子!”
那幾人心下更驚。想想也是啊,連三爺這樣的人,都是說打救打,咱們這些小蝦米,打死了最多也就賠上幾十兩安葬費,浪花都掀不起一個。
也不等這些下人從震驚中回複過來,範正平早已帶著一腔怒火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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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考的消息傳來,整個東京城為之沸騰,不少的學子身子奔出大街相互擁抱慶祝,而有些甚至跪倒在地上,大呼“萬歲”不已,還有一些,則是留在自己的房間裏麵痛哭流涕,狂嘶狂叫,激動不已。
不少已經準備動身離京的學子立即都把行禮往地上一拋,隨地就開始起舞,而有些熱心一些的京城學子身子騎上快馬,往城外奔去,一邊狂奔,一邊喊道:“聖諭下:後日重開科考!”沿途果然有不少學子聽到這喊話,紛紛轉了回來。
而有一些客棧也被學子們調動起了心中的那股子善良之心,紛紛宣布降低住店錢,甚至,對於個別困難的,還給予了免費的特殊照顧。
總而言之,京城就呈現在一種極度的狂喜之中。
早有奉命查探的內侍把這些情形稟報給了趙煦。這些中官其他本事沒有,說到溜須拍馬,那是再精熟也沒有了。他們對於學子們感念皇恩的描述,那簡直是精彩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仿佛趙煦在這些學子們的眼裏,比起唐宗宋祖來,還遠遠過之,就是堯舜禹湯也頗有不及。
趙煦聽了這樣的結果,心下也是暗暗慶幸,也有一絲後怕。不過,好在自己這次的抉擇總算是沒有錯,他心中對章惇的敬意不由又加深了幾分。誰都知道章惇作為“熙寧黨”的忠實擁躉,和李格非這個“元佑黨人”乃是天生的死對頭。但是章惇卻不因此而對李格非的所有意見進行全盤否定,關鍵時刻還是力促自己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唉,這一次重考,但願不要再起風潮為好!”
趙煦心中雖然歡喜,但卻還有一絲不安——盡管,為了這次科考,他又和章惇想出了一些特別的招數。
不過,不滿至於,他又有另外一層期待,那就是本次科考中,能夠湧現出幾名能和蘇大胡子叫板的才子。
心中興起這個念頭的時候,他不由想起了一個人,不由就打開了手上的那把扇子。這就是趙婧從宮外帶回來的那把,扇麵上的題詩雖然字跡算不得瀟灑,但才氣卻是頗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