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非笙被侍衛攔下來,當即冷嘲熱諷起來:“任何人不得靠近?嗬嗬,我姓樂,不姓任,你攔錯人了。”

那侍衛被堵得一噎,就聽到身後傳來沉水的說話聲:“先生來得正好,方才我去琴舍找不見你,四處打聽也沒人知道你去了何處,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我沒事,公主有事?”樂非笙昂起頭來向高處看她,麵帶微笑,“傳我侍寢?”

“想問你何時有空,也教教我彈那惜今朝?”沉水神色如常,沒有顯出半點剛發生了血腥事件的樣子。

樂非笙歪頭想了想,答道:“怕要過些日子,陛下也對惜今朝十分有興趣,聽說公主平日裏不怎麽找我,就讓我抄一份曲譜,順帶再抽空點撥點撥遊鴻殿那幾位禦用樂師。雖說我是公主的人,但答應了陛下在先,公主想學,往後日子還長,該不會同陛下爭搶眼下吧?”

他的話說得好像另有隱意,可從神色上又看不出什麽不妥,沉水隻好排去心頭剛冒出來的那一點疑惑,撿著重點問:“那是自然,你方才出了碧鳶宮,又去了遊鴻殿?”

樂非笙將手指在琵琶弦上隨意撥弄了幾下,笑道:“這麽美的曲子,世間難得幾回聞,豈有藏掖著的道理?我去得巧,陛下剛批完折子,想要休息會兒,就準我覲見。”說著,臉上又添了幾分得意,“陛下對音律的悟性亦是十分驚人,竟聽得落下了淚,若不是身旁丫鬟提醒,自己還未察覺到呢。”

原本在時間上最有行凶可能的人突然有了強有力的證明人,沉水不由苦笑出來,看來天逍說的沒錯,自己還需要磨煉才是。打發走了樂非笙,她長舒一口氣,招呼道:“走吧,現就去禦醫館找解憂問個清楚。”

“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須得先問清楚,”天逍卻不忙著走下最後幾級台階,而是用低沉緩慢的語調問道,“倘若問出來她與此事有關,你待如何?”

沉水剛要答,又被他搶斷:“王子犯法且與庶民同罪,何況雲解憂不過是一名宮廷禦醫,觸犯律法,殺人當償命?你別忘了,雲家是為了擁護寰舒陛下才落得滅門的下場,你們欠了她的,還能狠得下心說殺她嗎?”

天逍認真地看著她,將先前她交付自己的印章取出來,拉過她的手還了回去,而後道:“小音擅自闖入碧落宮,方才惹出這宗血案,身為兄長,我負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去禦醫館問話,我一個人就夠了,你不用趟這渾水,否則日後民間傳你與寰舒陛下忘恩負義,我又不在你身邊,你該如何自處?”

“可……”

“聽話,回去吧。”

小小的一方印章握在掌中,棱角硌得手心生疼,眼睜睜看著他笑了笑便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當日在妙香亭前說過的話語又一次在耳畔清晰地回響起來。

——你要攆我出宮?

——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如果我主動認錯道歉,然後你覺得可以原諒,那我不但可以不用卷鋪蓋走人,還可以住在你樓裏?

也是在自己要趕他走的時候,隻不過那時的他還千方百計要留下來,為此不惜招供了許多沒品的言行,可這一次卻連半個字懇求的話語也沒有,還認真地做起了離開以後的打算,他和魅音、以及那個神秘的大哥背後,究竟有怎樣不能說的秘密,讓他寧可離開自己,也絕口不談呢?

“我不回去!”

天逍沒走幾步,就被用力拽住了一邊胳膊,沉水怒氣衝衝地追趕上來,反拖著他朝禦醫館走去:“什麽叫別趟渾水,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有本事你就別告訴我撿到錦囊的事,根本就料準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陰險,狡猾,不要臉!”

“阿彌陀佛,話不能這麽說,佛有雲,我不入地獄,誰愛入誰入,貧僧給了公主機會置身事外,是公主情深意重,執意跳下火坑生死相與,”天逍一邊被她拽得踉踉蹌蹌,一邊氣定神閑地擠兌道,“醜話說在前麵,萬一將來公主後悔了,貧僧可是會緊咬住不放的,屆時刀山火海,七苦八寒,還請公主多多包涵了。”

沉水磨著後槽牙回頭瞪他:“少廢話,到時候我肯定會用你來擋刀,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了。”

拉拉拽拽地,來到了禦醫館外,當值的禦醫們紛紛出來接駕,沉水放眼一望不見雲解憂,便皺起眉問道:“解憂呢?怎不見人?”

一名年邁的禦醫忙執禮道:“回公主,雲姑娘昨日有些不舒服,就告了假回家休息,今日還不曾來過,可要微臣派人去請她?”

解憂生病了?沉水略覺驚訝,雲解憂自幼學醫,平時就很注意寒暑變化和起居飲食,多少年也未見她病過,怎突然就病了,還偏偏是昨日。遂問道:“解憂病了?可有人給她看過,抓了藥沒有?”

很簡單的問題,幾位太醫卻像是不知如何作答一般,麵麵相覷了一陣,剛才那名太醫隻得硬著頭皮上前來,小聲答道:“公主,有些事……臣等不方便說,事關雲姑娘的名節,這……”

名節二字一出,就連跟在沉水身後的天逍也給嚇了一跳,話語脫口而出:“既然事關名節,如何能含糊其辭,殊不知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究竟怎麽回事,還不快說!”

“公主?不苦大師?”

雲解憂拾級而上,滿臉訝異地看著一群禦醫跪在他們麵前,奇道:“你們怎麽會上這兒來?”

“解憂,你來了?我順路過來找你問句話,卻聽幾位大人說你不舒服,昨日就告假回去了,生病了?怎不多休息兩天?”沉水拉過她的手,心中忐忑不安地端詳著她的神態,隻未察覺出與往日有何不同,便更是疑惑。

“從來都這樣,沒什麽要緊的,”雲解憂笑起來,拍拍她的手背,“吃了付藥,又睡了一覺就好了,沒事。”接著又對還跪在地上,表情如便秘的一眾禦醫道:“幾位大人都去忙吧,公主既然是找我,我陪著就是了。”

先前那名太醫起身時目光有些微妙,雲解憂不與他朝相,也就沒察覺到,天逍卻捕捉到這一點,笑著說了句“我還沒來過禦醫館,去裏頭逛逛,你們聊”,一副很識趣的樣子,混在那幫老禦醫中進了內院。

一群大老爺們都走了,沉水才小聲問:“葵水不正常麽?”這可不是胡猜的,如果一個姑娘家有“從來都這樣”又“沒什麽要緊的”的病症,多半都是葵水不規律,隻能調養,生了第一胎就會好起來。

雲解憂先是有點驚訝她會猜到,接著又釋然地笑了笑,點點頭:“好些年了,一直斷斷續續,有時候痛起來一點辦法也沒有,還不都過來了,別放在心上。”

真的隻是這樣而已?

沉水心中是不信的,若隻是葵水不規律,或者痛經,宮裏這幫禦醫怎會說出“事關名節”這麽嚴重的話來,和外頭那些草頭郎中不同,禦醫伺候的都是女帝和男妃,在種種關乎**的病症上都是個中老手,絕不會信口雌黃——而且雲解憂和他們無冤無仇,也沒理由串通在一起詆毀她。

“你說順道過來問我句話,”雲解憂的話語又將她的神思拉回了現實,“想問什麽?”

“哦,是這樣,我之前在路上撿到個錦囊,瞅著和你上次在我樓裏掉了的那個有些像,就想來問問是不是你的。”說這話的時候,沉水也觀察著她的神色,仍舊不見什麽明顯的波動,不由納悶,難道這錦囊是街邊貨郎擔裏的便宜貨,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