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場無妄之災,年宴的開始時間比往年推遲了近半個時辰。

天逍在慶春殿前辯贏了嚴將軍和龍涯,但大臣們對他的態度反而更加冷淡了,加上他不喝酒,周圍的人都在熱絡地攀談,隻有他被撂在中間坐冷板凳。好在他也並不在意,在為數不多的素菜裏挑了些吃下去,拍拍屁股就起身,準備去殿外瞅瞅小徒弟。

“大師請留步!”就在他剛剛踏出殿門的時候,崔尚儒提著衣擺疾步趕過來叫住了他。

天逍想起剛才他出言替自己打圓場,便心存感激地深深一躬:“剛才多謝崔大人相助。”

崔尚儒笑嗬嗬地謙了幾句不用不用,將他拉到一旁,小聲道:“實不相瞞,我剛才之所以站出來替大師說話,其實有三個原因。”

“哦?”天逍料到他不會隻是來找自己接受感謝,卻沒想到原因還挺複雜,“願聞其詳。”

崔尚儒撫著胡須道:“除夕佳節,舉國歡慶,身為臣子,在陛下麵前鬧得太僵不好,大師與嚴將軍都需要有個台階下,我不說,自然也會有別的大人說。”

天逍點頭,又問:“此乃其一,其二呢?”每朝每代都會有那麽幾個大臣專門在殿前和稀泥平衡勢力,崔尚儒說不定就是其中之一。

崔尚儒又道:“這其二嘛,不瞞大師,犬子從公主處聽說大師也要入慶春殿,怕大師會遭到其他同僚的圍攻,特意讓我在危急關頭幫大師一把。”

賀再起讓自家老爹準備著幫他?天逍感到有點意外,自己之前和他一起試探龍涯,後來事情暴露,自己跑了,卻讓賀再起一個人蹲了半天的大牢,這還欠著個道歉呢,他卻還肯出手相助,這點胸襟,比起某個身居高位卻公報私仇的正統領真不知要好多少。

“那真是多謝崔大人與賀統領了,將來若有貧僧能效勞之處,還請崔大人不用客氣。”天逍合掌謝他。

崔尚儒笑著擺手,接著瞥了瞥身後仍舊忙活著端酒送菜的丫鬟內侍們,聲音壓得更低了:“還有最後一點,陛下也曾交代我,若大師力不能敵,要我一定站出來,至少鋪個台階讓大師下。”

天逍更加吃驚了,連玉寰舒都格外關照,這祥國朝中大臣究竟是有多損,讓這些個見識過自己能耐的人都放心不下,個個去給他找救兵?

“大師,大師聽我一句勸,”崔尚儒勾勾手,天逍略彎下腰去,就聽他說,“千萬不要和龍涯將軍正麵衝突。龍涯將軍權傾朝野,殿前免跪,無須謙稱,內可隨意入宮,外可隨時調兵,陛下雖是信任他,卻也不敢不防,這麽多年來不動聲色,實際上是無能為力啊,功高震主,哪位皇帝不怕呢?”

天逍不由笑起來,道:“我來祥國之前,還以為龍涯是寰舒陛下的入幕之賓,來了才知道不是,是陛下不願意還是龍涯不願意?”

崔尚儒尷尬地笑笑,含糊其辭地說:“這種事我們這些外臣怎麽會知道,大師不妨問問公主。”

得,龍涯就像跟導火索,不提還好,一問準要出事兒。

二人又閑聊了了幾句,崔尚儒臨走前塞給他一個小小的布卷,天逍隨手揣進懷裏,假裝沒事兒似的,繼續去找雙全。

出了慶春殿才發現,露天的流水席熱鬧的一塌糊塗,下人們一年才吃得到這一頓好的,個個湊在一堆劃拳的劃拳,行酒令的行酒令。遠處還有許多貓狗在叫,好像在為這除夕之夜增添熱鬧的氣氛一般。

今年的年宴,僅剩的三名麵首一病一傷,隻有樂非笙按時來了,應該在偏殿裏自娛自樂,而雙全無名無位,隻能在殿外的流水席上混點吃吃,加上腳剛扭傷,也不方便到處走,天逍很快就依照之前約定好的找到了他,見他左手一隻雞右手一壺酒有吃有喝不亦樂乎,就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吃得挺歡啊,連有人從背後靠近都察覺不到。”

“師、師糊!”雙全被他拍得噴出來,嘴裏的雞肉險些嗆進嗓子裏去。

“說話說清楚了,師糊是什麽東西,”天逍在花壇邊緣坐下,問,“怎麽樣,好吃嗎?”

雙全用力咽下還沒嚼完的雞腿肉,抹抹嘴,然後手在衣襟上揩了兩把,規規矩矩地回答:“好吃!太好吃了,我一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還這麽多!”

天逍直想笑,又怕上了他的自尊心,就摸摸他的頭說:“一輩子?你才活了幾歲就敢說一輩子,以後跟著你師姐好好做事,什麽好吃的沒你份?別說是你了,你全家,你爹你娘還有你妹妹,天天有雞吃,有大白米飯吃,知道嗎?”

雙全聽得眼發亮,用力點點頭,道:“師父師父,我明天可不可以出宮去看看爹娘?宮裏那麽多好吃的,我想帶一點給他們。”

天逍點點頭:“可以,走路小心點就行。你慢慢吃,師父到別處走走。”

“好,”雙全立刻又奔回桌邊繼續大吃大喝,天逍搓了搓手,想找個地方看看那布卷,忽地又聽到徒弟在背後喊,“師父師父,我下午挑水的時候看到井裏有個大漩渦,是怎麽一回事啊?”

天逍不以為意,隨口答道:“肯定是你攪出來的,上次尿床了還賴給一隻路過的貓,不害臊。”

雙全吐吐舌頭,不敢再問,埋頭專心吃喝去了。

走到無人僻靜處,天逍才把崔尚儒塞過來的布卷一點點展開,發現是一封密詔,蓋著大印,上麵簡短幾句話交代了關鍵,玉寰舒已得到司軍監的密報,又發現一批軍械藏在天水坊的一處廢棄宅院中,數量更多,正是一年多前半途遭劫的一批軍需物資,這是一個極為長遠的計劃,玉寰舒要他從現在起寸步不離地守著沉水,以免亂黨對沉水不利。

“難怪會讓德高望重的大學士來保我,原來暗流凶險。”天逍走到角落裏一處花壇邊,刨了個坑,正要取出火石將布卷燒了,忽然發現牆角的陰影裏竟然有一大串老鼠在拚命跑,自己沒留心站得太近,還真是下一跳。

有人的地方有老鼠一點不奇怪,可是這麽多老鼠一起出動,難道是要把整個糧倉都搬空嗎?還是說老鼠也過大年,這麽急急忙忙的,是要趕著去某處參加宴會?

天逍為自己的想法笑了,又把布卷收起了,搓搓指尖的泥,準備回慶春殿繼續坐冷板凳。

忽然間,他發現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霎時間臉色煞白,拔腿狂奔。

這些天一直在下雪,可是地上卻堆不起來,所有人都以為這不過是王都一向的風景,並不以為意,然而雙全所說的話和自己親眼所見之物,以及那一直綿綿不絕的狗叫聲,聯係在一起,隻有一個可能——要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