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也的思緒被她的問話，再次拉扯回現實，下意識應了一句，“我其實一點兒也不餓。”
林母原本擰動微波爐旋鈕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回過頭看向林也，“你其實......已經吃過晚飯了吧？”
林也聞言，並不打算說謊，“我來找你，其實是有話想問你。”
林母又是一怔，沉默了片刻後，才接了他的話，“嗯，你問吧。”
林也瞥了一眼已經被啟動的微波爐，看著正在托盤上轉動的盤碟，不禁微微遲疑，“等你吃過飯之後，再問吧。”
林母聞言，身體明顯怔了一下，而後輕輕點了點頭，“也好。”
林也隱隱覺察到：此刻對方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出口的問題，不會是惹人愉悅的話題！
幾分鍾後，林母端著隔熱托盤，走到林也身側，在他的對麵落座。
林也見托盤上，正擺著兩杯熱茶，卻隻有一雙筷子。
“這杯，是你的。”林母說著，將其中一杯熱茶放到他的手邊，“沒給你準備筷子，知道你是隻要吃飽了，就絕不會勉強多吃一口的性格。”
林也聞言，原本抬手去扶茶杯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的確是被她說中了！
“小時候，我帶你去吃酒席，你就是這樣的：無論同一餐桌上的叔叔阿姨怎麽勸你，你說不吃，就真的一口也不吃了，一旦被說急了，你就索性跑開去玩了。”林母說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清燉羊肉。
對於母親正在說的細節，林也其實沒什麽印象了，但正因如此，才愈發感到不安——因為對方正在回憶的內容，包含太多小細節了，更加印證了這件事確實發生過！
“這邊的羊肉，真的很好吃，一點也不膻。”林母說罷，又咬了一口，“從中午那頓來看：新疆的飯菜口味，應該很合你的胃口。”
林也一言不發，默默地聽她念叨。
“到了冬天呢？”林母說著，又夾起一塊虎皮辣子，“禾木村的蔬菜供應，應該不如夏秋時節便利吧？尤其是等到下雪了以後。”
林也聞言，抬眸看向她，眼中透出明顯的驚詫神色，仿佛在問：你這是在關心我的一日三餐嗎？
“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林母與他對視了一眼後，繼續用筷子夾菜，“你有權利選擇你想過的人生，有權利選擇應該記恨什麽人，或者應該去愛什麽人。”
“沒成年之前，就沒有選擇愛或恨的權利？”林也的這句，近乎是脫口而出。
林母夾菜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有。你對於我跟你爸的態度，在沒成年以前，其實就已經亮明了吧?”
林也反倒被對方的話噎了一下。
“我們當初的選擇，確實應該被你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林母語氣清淺道。
聽到她的這句，林也反而不知該如何接話了，不禁想到一個說法——道歉的決定，是其中一方主動做出的，但原諒與否的權利，其實在受傷害的一方。
而在這段親緣關係裏，自己，是受傷害的那個。
“吃好了。”林母說罷，將筷子擔在一次性盤碟邊沿，看向坐在對麵的林也，“現在，你可以問了。”
經她提醒，林也想起了此番前來的真正目的，微微調整了一下鼻息，而後看著她的眼睛問，“到底是什麽原因，推著你突然做出要來禾木見我的決定？”
林母聞言，沉默了片刻後，語氣清淺地回道，“就是想見你一麵，所以就來了。”
林也微微蹙了蹙眉，“之前那麽多年，你都沒像這樣想過，今時今日，突然就冒出這樣的念頭了？”
林母被他問得微微一怔，繼而語氣淡淡回了句，“可能是對於當年的自私舉動，我突然生出一些悔恨了吧，你像這樣想就行了。”
林也不禁輕哼了一聲，“然後呢？命運對於你的自私舉動，給出的懲罰就是——你當年主動選擇的另一半，最終也沒能跟你白頭到老？”
林母聞言，沉默的時間比剛才，明顯長了不少：顯然，被這句話傷到了......
林也的話中之意也很明顯：我的生父，並不是你自主選擇的良配，然後你把原因推到姥姥身上，但是之後與你一起重組家庭的那個男人呢？他不是你的初戀嗎？為什麽你還是收獲了這種結局呢？
“其實早些年，我覺得此生最後悔的事，是沒拒絕你姥姥硬塞給我的對象......那個人就是你爸。”林母微微頓了頓，“但是，現階段要問我最後悔的事是什麽？我會說是......沒有親自撫養你長大。”
林也聞言，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個來回，在親耳聽到這番話之前，曾設想過自己可能給出的反應，應該會大喊著讓對方閉嘴......
然而此刻，真的聽到對方表達了悔恨之意，才驚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都在等她的這句“對不起”！
“你有什麽錯？憑什麽要攤上像我們這樣......不負責任的父母？”林母說到此處，語氣間透出微微哽咽。
對於她的情緒變化，林也不禁生出了手足無措的感覺：沒想到她會突然在自己麵前示弱！畢竟，今早在派出所見麵的那一刻，看到她是笑著的，中午一起吃午飯的時候，看到的仍是她盡可能淺笑的樣子......怎麽突然就快要哭了？
“所以，看到你麵對我的時候，展露出比較冷淡的態度，我就暗暗告訴自己：這都是我應得的報應。”林母說著，微微吸了一下鼻子，抬手從木桌上抽出一張紙巾，沒讓眼眶裏打轉的眼淚掉下來。
“你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林也的話鋒突然一轉。
林母聞言，再次微微一怔，片刻之後又重複了一遍中午說過的話，“她去國外讀書了。”
林也當然知道她的去向，所以確實是故意問這句的！“那她......知道你生病的事嗎？”
此語一出，林母再也掩飾不住震驚情緒了，愣愣地盯看著林也的眼睛。
“看樣子她是不知情的，但是......我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林也微微頓了頓，“你跟你的朋友談論這件事的時候，沒想過會被別人無意間聽到吧？”
林母聞言，很快就想明白了：今天下午，自己跟朋友發語音時，確提到過病情，想來，是被民宿老板娘聽到了。
不禁想起今天中午，聽林也提過一句：他與民宿老板娘，是好朋友。看來，正因如此，她一下就猜到了來投宿的，是林也的媽媽！盡管自己在她麵前，其實連一個“林”字也沒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