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甘分區最初的確是前都護們應對暴亂的無奈之舉。

但意味早就變了。

因為收受了燕赤大量的錢財,都護府逐漸已失去中西兩區的控製權。

近些年這種醃臢交易更是到了猖狂的地步。

程則樓雖居曆吳之下,卻聯合副都護等人欺瞞架空了曆吳,以權謀私。

加之燕赤蓄意引誘,程則樓早已越陷越深,回頭也必遭殺頭之刑。故而被曆吳發現後,他隻能一條道走到黑——殺了曆吳。

近日他以搜尋保護祁聿懷為由率軍入了西區。

但血鳶潛藏在程則樓身邊的暗線傳回的消息是,程則樓此一去,是要見燕赤三皇子。

依眼下的局勢來看,他或許會直接投靠燕赤。

那燕赤三皇子萬俟域生性暴戾恣睢,多疑弑殺,又兼有雄韜武略,已野心勃勃地率軍攻陷了諸鄰國。

西甘多次暴亂雖都有他在背後謀劃的影子,可他對西甘的態度始終很謹慎,甚至從未踏足過西甘。

此次他選擇在西區尚武鎮見程則樓,已經算很冒險了。

機會千載難逢,但也同樣會九死一生,若眠沒有猶豫。

無論是為七閣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姐妹報仇,還是為守護這片土地的安寧,若眠都沒理由放棄這次刺殺萬俟域的機會。

她的敏銳和身手,使她比血鳶的女子多一點全身而退的可能。

有這一點可能就夠了。

待混進程則樓約見萬俟域的深宅後,若眠漸漸沒了底。

無論她怎麽留獨屬血鳶的記號,都沒能再聯係上程則樓身邊的暗線。

這預示著這裏很可能隻是程則樓的陷阱。

就在若眠準備不再奉陪時,卻發現程則樓真的約見了人。

不過他約見的不是萬俟域,而是燕赤的太子萬俟欒。

若眠無法靠近正房,不知二人聊了什麽,但顯然他們聊得並不投機,爭吵聲頻頻漏出。

屋中響起摔杯聲後,雙方屬下更是直接刀劍相向。

程則樓在心腹的護擁下飛快離開了深宅,萬俟欒和他的影衛則被困在宅子裏寸步難出。

當守在宅外接應萬俟欒的兵力都湧入宅子解救萬俟欒時,宅子突然由外向內響起驚雷聲,伴以地動山搖,房屋更是成片的傾塌了。

是黑火/藥。

來不及猶豫,若眠拉著萬俟欒躲進了這宅子主人修築的藏寶洞內。

萬俟欒的部分影衛選擇用身體堵住藏寶洞口,抵擋住了程則樓屬軍的追殺。

直至黑火/藥將整個宅子夷為廢墟。

“多謝姑娘相救。”

洞內雖塌了不少地方,有的磚土直接將洞內過道埋了半人高,但暫時並不影響呼吸。

洞內黑黢黢一片,隻能憑聲斷位。

“你既然知道地下有此藏寶洞,應該也清楚出口在何處。”

這是另一人的聲音了,語氣生硬,話裏滿是理所應當。

“不知道。”若眠撣了撣腦袋和身上的土,坐著存續體力。

無論在何處都必要先摸清地勢,早已是她幹這行的習慣。

“你!”萬俟欒的影衛氣急敗壞道:“你這是何態度!”

萬俟欒喝道:“白晏,不得無禮。”

白晏不服氣道:“你肯定有退路,否則拉我們進來不也是等死?早死晚死有何區別?”

若眠冷道:“你現在就可以直接撞死。”

“你!”白晏怒得要拔劍,被萬俟欒一掌打了回去。

“說了不得無禮。”

白晏氣得扭頭蹲到了一旁。

萬俟欒默默歎了聲,“姑娘,實在抱歉,是我管教不力,望你見諒。”

若眠沒吭聲。

萬俟欒聞到了泥土之外的絲絲血腥味,想起若眠在地麵上為護他,似乎遭了程則樓屬軍的暗算。

“姑娘,你傷得很重嗎?”

若眠還是沒理會,虛弱得已沒有力氣說話。

大概是暈睡了一會兒,忽然迷迷糊糊地安慰道:“別擔心,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聲音很小,在闃寂漆黑的洞裏,嚇得萬俟欒心一驚,隨即漫開漣漪似的暖流。

隻聽白晏“切”了聲。

燕赤儲君被炸死在西甘的消息不日就在西甘和燕赤傳開。

陶桃沒等到若眠回來,便抱著念安去東區找祁聿懷了。

朝廷的左衛大軍已至西甘,康彥是率軍行進的大將軍,第一件事就是緝拿程則樓。

程則樓如約炸死了萬俟欒後,還是沒能如願入燕赤境,這才醒悟他從始至終都隻是在被萬俟域耍騙。

走上死路的他自戕在了沙漠裏。

被炸的宅子是望族徐氏的棄宅,整個徐氏如今已遷入燕赤。

宅子占地二十多畝,火/藥還連帶毀了周圍很多破樓破院。

即便整個左衛軍沒日沒夜地挖,也最少要四五天才能挖出若眠和萬俟欒的遺骨。

更何況還要分兵力鎮壓中西區抵抗情緒激烈的亂民,以及鎮守西區邊防,以防燕赤以萬俟欒的死為由,大舉進攻西甘。

祁聿懷知道大局為重,便自己也從傍晚挖到了深夜。

因為地下可能還殘存沒炸盡的火/藥,按理說,祁聿懷絕不該出現在挖掘廢墟的隊伍裏。

可沒人攔得住他。

他氣急了就吐血,康彥和顧六都再了解不過。

根本說不好是他氣死自己更快,還是被炸死更快。

“姐夫,別挖了。”

陶桃抱著念安跟在祁聿懷身後,哭個不停。

祁聿懷太執著了,執著得讓人害怕。

他的眸子異常猩紅,衣擺被木刺割得破爛不堪,兩隻手血淋淋的,風沙嗚咽的深夜裏,偶爾一抬眸,像極了爬出陰司的惡鬼。

隻一個人不曾勸過他——和康彥的大軍一同而來的韋欣然。

不僅沒勸他,十指沒沾過陽春水的閨閣小姐,也和小廝丫鬟們幫著祁聿懷一起挖。

就在陶桃不知該怎麽勸時,顧六風一樣提著燈飛了來,“大爺,奶奶被救出來了,在北宅那邊。”

原來徐氏家這舊宅子分南北兩宅,中間隔了條街。

程則樓的火/藥主要埋在南宅,北宅雖也遭了殃,但比南宅那片廢墟好挖得多。

而困住若眠和萬俟欒的藏寶洞另一個洞口就通往北宅,邱稷寧帶人用一晚上挖開了。

祁聿懷聞言,丟下鐵鏟飛快往徐家北宅趕去。

街上停了邱家的馬車,若眠雖灰頭土臉,卻依然能窺出她的虛弱。

邱稷寧扶著她,一步步走得很慢。

周靄她們跟在若眠身邊提著燈。

不知為何,此情此景,祁聿懷忽然就怯澀住了。

若眠瞥見遠處有燈火在晃動,待看清祁聿懷後,動了動幹涸的喉嚨,終是沒出聲。

他們之間不僅隔著一條街,也隔著八年的空白。

若眠後肩的傷不淺,還受了汙染,精疲力竭地暈進了周靄懷裏。

邱稷寧搶在周靄之前,不由分說地打橫抱起了若眠,疾步走向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