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報了官,官府趕到時,所見即是惠素華以若眠的性命要挾祁聿懷自戕的一幕。
崖邊懸著一棵老鬆,堪堪掛住了若眠。
官府在崖底找了整整五日,才終於找到惠素華的屍體。
此案是惠素華先綁架若眠在先,天香樓不少賓客皆可作證。
若眠推惠素華是為自保,沒理由判她。
至於幫惠素華實施綁架的戴午等人,則被官府判了流刑。
祁聿懷心口的傷不深,也未傷及心髒,隻是失血過多,及時救治後已無大礙。
“眠兒。”
祁聿懷從昏厥中驚醒過來,手裏捉著冬兒的手。
“大爺,你醒了。”冬兒臉紅如滴血。
因要給祁聿懷換藥包紮,秦嬤嬤脫了祁聿懷的中衣,露出了他精壯的臂膀和胸膛。
冬兒是被秦嬤嬤叫來打下手的。
秦嬤嬤隻吩咐她端水和倒染血的紗布,授受不親的舉動都是秦嬤嬤親力親為。
隻這空擋秦嬤嬤不在,冬兒便忍不住靠近祁聿懷。
他實在太過俊美,任誰多看他兩眼都會春心萌動,更別提驀然被他修長有力的手捉著不鬆。
“大爺,你渴不渴?還疼不疼?”冬兒嬌怯軟語。
祁聿懷剛醒,怔忡片刻,猛地甩開冬兒的手。
冬兒踉蹌出去兩步,險些撞到匆匆掀簾進來的秦嬤嬤。還未站穩,又狠狠挨了秦嬤嬤一巴掌。
“沒出息的小賤蹄子,奶奶房裏就叫了我一盞茶功夫,你都能發起春來?呸。”
冬兒捂著臉縮在角落,羞憤難當。
可心裏實在不服氣。
整個侯府後院都傳開了,陶若眠不也是靠下**的齷蹉手段才成了祁聿懷枕邊人的麽。
她們未必不行。
“秦媽,眠兒呢?”祁聿懷半撐起身,急切地要下床走動。
秦嬤嬤趕忙扶起祁聿懷,為他穿好中衣,“滿天神佛保佑,堪巧那崖邊上就有一棵老鬆樹,穩穩接住了眠兒。她無礙,隻是手臂背上好幾處擦傷。”
祁聿懷慶幸地笑出了聲,清淚在眼眶裏盈動。
未等秦嬤嬤係好中衣繩,他已迫不及待奪門而出。
四月初春光依舊,滿院芳菲無限。
若眠也剛從房裏走出來,三千青絲披散如墨,猶被春風撩起了幾許。
綿軟的內衫嫋嫋而動,細膩白皙的脖頸繞了一層白紗布,透著一股無力的脆弱。
“大爺。”
祁聿懷捂著心口,疾步走近,急切地將若眠摟進懷裏。
仿佛不如此,宛若再慢一息,若眠就會隨風而去。
“眠兒,別離開我。”
若眠忍著後背的傷痛,任祁聿懷抱了一會兒。
她輕輕撩開祁聿懷的中衣,撫著在纏繞在他身上的紗布,“大爺怎會這麽傻,你就算真的死在她麵前,她哪裏就會放過我。”
“我顧不了那麽多,”祁聿懷握著若眠的手,抵在唇邊,“我隻知道倘若你死了,我沒法獨活。”
若眠抽回自己的手,“大爺別說這種傻話,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
“你不是為我活著的,你還有深愛你的父親和祖母,那麽多可親的兄弟姊妹——”
祁聿懷不想聽她說這些,按著她的後腦勺肆意深吻。
若眠總是下意識想要躲,又強令自己不要掙紮,乖乖順從他。
哪怕費力仰著脖子撕扯了傷口,痛到不住蹙眉。
“再也別亂跑了,知道嗎?”
若眠低低喘著,有些懵懂地望了祁聿懷半晌,“我沒亂跑。”
祁聿懷哄道:“你乖乖在府裏養傷,傷好以後,想去哪裏我都陪你。”
他再也承受不起突然失去若眠的代價。
就像不能失去照進暗室的唯一那道光。
若眠腦海裏閃過祁聿懷自刺胸膛的畫麵,那樣果斷幹脆。
她心裏某個角落在悄然鬆動,懨懨點了頭。
不日會試放榜,祁聿懷榜上有名。
隔幾日的殿試,今上直接點了祁聿懷為探花,授編修,加侍郎銜。
一時風頭無量,宴會不斷。
起初若眠還會刻意等他,至祁聿懷正式進了翰林院,忙到時常就宿在官署內。
但隻要回府,必會弄醒若眠鬧到後半夜。
大清早卻沒了人影,讓若眠愈漸恍惚。
若不是身上殘痛殘痕無法忽視,若眠真會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場思念成疾的春夢。
這日顧六托秦嬤嬤送了幾家鋪子的賬本進來,若眠隨意坐在靠窗的軟榻上翻閱。
覓禾煮了藥端進屋,眼眶腫得像兩個核桃。
“怎麽了?”若眠放下賬本,握著覓禾的手腕輕聲詢問。
覓禾不肯說,隻道:“奶奶快喝藥吧,涼了會更苦的。”
若眠睨向那碗烏黑的藥汁。
但凡靠近就會被它厚重的苦稠熏出眼淚。
可她早已習慣了。
也習慣了每次不等喝完就會吐出大半的痛苦,以及不受控製的惡心、小腹下墜和跑肚。
自從喝了這副調養身體的藥,每日的折磨不亞於癸水來之初日。
這次不知怎的,嘔得比往日要厲害。
覓禾心疼不已,邊撫若眠的背,邊顧不得忤逆與否,直言道:
“這藥明明是大爺逼著奶奶喝的,可隔壁院的丫頭偏說奶奶為了懷上大爺的孩子自賤遭罪,還說這是奶奶害死惠氏的報應……
“每每我去煮藥,那味道我又控製不住,她們總是隔牆罵我。
“罵我就隻罵我好了,她們做丫鬟的,憑什麽說我們奶奶,嗚……”
若眠胃痛得厲害,還要反過來安慰覓禾小丫頭,“好了,不過是被說幾句而已,我哪裏就慪死了呢?她們罵她們的,左右我不會掉塊肉。”
她很清楚自己並非良善,不清白也不無辜,背叛惠氏是最利己的選擇,別人再怎麽罵她忘恩負義也無可厚非。
覓禾還是哭,圓圓的杏眸愈發腫了。
若眠半是被逗笑的,半是苦笑,“別哭了,她們本來也說的沒錯,這藥我不願喝,沒人逼得了我,我本就是自賤遭罪。”
話音剛落,門口晃進一道蒼青色影子,身姿挺拔如鬆。
“大爺,你怎麽回來了?”若眠迎了上去,解了祁聿懷的鬥篷搭在屏風上。
覓禾低著頭將漱盂端了出去。
忘了一起帶走炕桌上剩下的小半碗藥汁。
祁聿懷沉著臉嚐了一口,猝不及防的苦意逼得他直咳嗽。
若眠上前奪了祁聿懷手裏的藥碗,“大爺饞這個做什麽,小心壞了肚子。”
祁聿懷偏著頭拭去嘴角殘漬,語氣透著淡淡的冷,“讓你受罪了。”
若眠捏著帕子的手懸在半空,默默收了回來,“……沒事。”
“既然你也覺得是自賤遭罪,那就別喝了。”
若眠忍著湧上心口的酸澀,“嗯”了聲。
祁聿懷進翰林院這兩個月,正趕上最忙的時候,同僚的妻子信與食盒不斷。
唯獨祁聿懷收到的物什全是奶娘備的。
他連夜趕回來那幾次,若眠也不配合,對他又抓又咬,分明是在夢裏下意識地抗拒他。
那也還能厚著臉皮安慰自己是調情。
可今日呢,他趕完了修撰,興衝衝提前回來過休沐,卻親耳聽到若眠說喝藥調養是自賤。
不若一盆冷水澆在盛烈的熱火上。
若眠絞著帕子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可能太心急了,喝得太猛身體承受不住,等歇過一段時日,我再接著調養。”
“隨你。”
冷冰冰的兩個字砸在桌上。
若眠一是為自己口無遮攔懊悔,二是為祁聿懷突然冷淡的態度感到委屈,淚便再也止不住,大顆滴落。
祁聿懷睨過去一眼,攥緊了拳,起身道:“我回來想是惹你煩了,你自己待著吧。”
若眠慌不迭擦去眼淚,緊步追上去,又是扯祁聿懷的衣袖,又是勾他腰帶。
“我時時刻刻都在等大爺回來,哪裏會嫌大爺煩。”
“大爺一走又是幾日呢?我又要等到何時去?”
可祁聿懷生悶氣起來根本拽不住。
若眠看著他轉眼消失在院門外,失魂落魄地跌坐回軟榻裏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