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偏殿出來,一前一後趕到聽戲的正樓時,正演最後一本戲《黃粱》。

若眠遊魚似的鑽進丫鬟堆裏,自然而然地說笑起來。

各家小丫鬟都在西樓上吃果子,也沒分個趙錢孫李,故而祁聿懷也看不出若眠到底是哪家的。

但他直覺若眠沒與他說實話,小狐狸精著呢。

戲散後,各家回府,爺們騎馬最前頭領著,家眷的寶馬香車跟著,隊伍最後才是嬤嬤丫鬟的馬車。

若眠掐準了能逃過被祁聿懷識破的一劫。

但一劫之後還有一劫。

回府後,惠夫人連晚飯都顧不上擺,就急著把屋裏人轟幹淨,好讓徐嬤嬤揪著若眠進去問罪。

徐嬤嬤雷厲風行地褪了若眠的衣裳,與惠夫人相視一眼。

仔細都沒看見一處吻痕和青紫印子。

若眠心跳如擂鼓,她渾身上下,恐怕也就兩隻手腕子和腳踝有印子,尤其是腕子,都被祁聿懷掐紫了。

但憨婆子隻顧盯著她胸脯瞅,自然什麽都看不到。

惠夫人一壁給徐嬤嬤使眼色,一壁溫柔道:“越兒沒要了你?”

徐嬤嬤遂不情不願地替若眠拉上衣裳。

若眠早哭得淚人一般,“要了,在神像後呢,太太和王妃進殿那會兒,婢子一心想鬧出動靜,可大爺拿了把銀刀抵著婢子的脖子,我真是怕得很也懦弱得很,最後也沒敢出聲……”

徐嬤嬤一拍大腿,“我就猜著兩人貓在神像後呢,早知就狠命不顧地去把他倆揪出來才好。”

若眠哭得痛心疾首,“我隻恨太太養我疼我,臨到用時,我竟這般不爭氣,為太太豁不出命去,真是白叫太太疼一場。”

徐嬤嬤張了張嘴,發覺她想好拿來罵若眠的話全叫若眠自個兒說了,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要真有心,早些時候在殿裏就該和大爺拚命。”

若眠一抹淚,“現在也不晚,我這就去老太太麵前告大爺欺辱我,老太太最是疼我們這些丫頭的,定會給我個公道。”

惠夫人忙使眼色叫徐嬤嬤攔住若眠,她則親自下炕牽起若眠的手,“好丫頭,這是做什麽呢,叫你吃苦了。”

若眠心裏泛起一陣惡心,生生忍下這惡心撲進惠夫人懷裏,“我愧對太太,害太太功虧一簣,當真是沒臉活了。”

上一世就是這般,徐嬤嬤唱黑臉,惠夫人唱白臉,挾養育之恩逼若眠去陷害祁聿懷。

兩人在偏殿中讓靖王妃抓了個正著。

靖王妃本屬意祁聿懷做王府東床,此番心灰意冷,便指了惠夫人的親兒子祁嗣延做汾河郡主的郡馬。

自此祁嗣延不說青雲直上,卻也是步步登高了。

不過幾日,就叫祁府老爺祁盛查出那日在清陽觀鬧出醜聞的緣由——若眠這丫頭膽大包天,竟給祁聿懷下了藥。

人證物證具在。

若眠此生沒見過那麽大陣仗,仿佛隻要說錯一個字就會被架住打死。

家主幾番逼問下,若眠張嘴結舌,冷汗涔涔地望向惠夫人,惹得徐嬤嬤立時衝上來將若眠扇了個半死。

一壁扇一壁啐罵:“活不明白的小騷狐狸,往日就沒少勾引二爺,太太念在你年幼,早沒跟你計較。

“未料你還敢算計大爺,怎麽?想讓大爺納你為妾不成?做你的春秋大夢!

“想你老子娘當初侍奉太太盡心竭力,太太發可憐,自買了你,待你從來視如己出,不說把你捧成府上姑娘,卻也沒叫你做甚的重活累活。

“如此掏心掏肺待你,你這賤蹄子還不知足,如今釀成這塌天大禍,還敢沒臉沒皮地指望太太撈你?好下賤的東西!”

若眠哪還敢多說一個字,隻能乖乖地磕頭認罪。

且不說惠夫人指使她陷害祁聿懷沒人願意信,便是有人信,於惠夫人而言不過是幾日沒臉,可若眠算是徹底得罪了主子,再沒活頭了。

若眠認罪,以表的是忠心,奢求的是惠夫人留她一條賤命。

惠夫人倒也在祁盛麵前求了情,可扭頭就把若眠賣給了牙子。

徐嬤嬤對那朝若眠淌涎水的牙子說:“騷賤玩意兒,能賣出去就賣,賣不出去,待你折騰死了,隨意撿條大河一扔。

“這是十兩銀子,處理幹淨些,膽敢多嘴泄露一個字,保你腦袋掉!”

牙人連連稱是,任憑若眠如何磕頭求情,徐嬤嬤連看都未曾再看她一眼。

若眠被牙人帶走,受盡折磨,整日衣不蔽體。

一日趁牙子喝醉,她逃了出去,卻正遇上百年難遇的厚重大雪,白茫茫的蒼穹與大地,不見活人。

就那麽凍死在一道廢巷中,玉體上的三尺白雪給了她最後一絲體麵。

雖已重生,可但凡想起死前的大雪和刺骨的寒涼,若眠還是會忍不住打冷顫。

惠夫人以為若眠還在為今日殿上之事後怕,不住拍揉她纖薄的背,“好孩子,讓你受苦了,今日也著實受到了驚嚇,留下與我一道用膳。”

等丫鬟們上好了飯菜,惠夫人坐圓椅在桌上用餐,徐嬤嬤和若眠則坐腳踏就一張矮幾吃飯。

屋內無人侍奉,方便三人說體己話。

這景致在惠夫人屋裏著實不算新鮮了,別的丫鬟都羨慕若眠好命——丫鬟名分小姐的命,若眠往日也沾沾自喜過,如今隻覺得惡心。

惠夫人的偽善,徐嬤嬤的醜惡嘴臉,都令若眠反胃。

“雲兒,你多嚐嚐這桂花酪,婉月早些時候問我討,我想著你還沒嚐過,專為你留的。”

婉雲是惠夫人賜若眠的名,婉月是惠夫人的親骨肉,祁府的三小姐。

徐嬤嬤一聽惠夫人起了這話頭,立馬接話道:“婉雲啊,太太待你可真是掏心掏肺,前些日子三小姐鬧著要做幾身新衣裳,太太就想著也給你做一套。隻望你別糟蹋了太太的苦心。”

惠夫人慈愛地望著若眠,“雲兒今日做的這些,我看在眼裏,深感欣慰。”

徐嬤嬤冷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就用她這一回,還讓太太您功虧一簣。也就是太太大度,換做別的主子,早打罵一頓拉出去發賣了。”

聽到發賣二字,若眠一哆嗦,湯匙脫手,濺了一身骨湯。

“冒冒失失,說也說不得了!”徐嬤嬤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