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傅寧和日昭和好,炅寧宮上下人等這才放下心來,重現笑顏。寧貴人酬神掃穢,指揮侍女太監將裏外灑掃一新。明妃前來,見此笑道:“妹妹好勤快!”
寧貴人笑著迎上:“我說今早怎聽見鵲兒叫,原是姐姐要來……這些天沒見姐姐,越發容光煥發了!真叫人羨慕煞!”
明妃啐道:“又來取笑我呢!妹妹你才真的是天生麗質呢!”接過小順子奉上的茶,淺淺嚐了一口,擱在桌上,笑道:“我上這裏來,是想邀妹妹去我那兒坐坐。”
寧貴人忙道:“姐姐怎用親自來?派個人來吩咐聲就行了!”
明妃嫣然一笑:“也沒什麽事,隻是我去年培栽的綠芙蓉開了,想邀妹妹過去觀賞。又恰巧剛才去了禦花園一趟,就順便請妹妹過去了。”
寧貴人喜動顏色,一迭聲道好,又怨明妃這般客氣真是折殺她了。口中客氣著,卻記掛著日昭今晚要來,有些細節尚未處理好,忍不住望了旁邊站著的傅寧一眼。明妃正煩惱著如何拉上傅寧,見此忙說:“傅將軍也一起來吧。”
傅寧苦笑,按理說他現在已不是將軍身份,奈何日昭張口傅將軍,閉口傅將軍的叫,連得其它人也如此稱呼他,聽著還真不是個味兒,卻不敢怠慢,躬身說:“是。”
明妃和寧貴人在前,傅寧和星杏幾人跟後,眾人說說笑笑前往明華宮。星杏最是口齒伶俐的,一路上嘰嘰喳喳隻說些以前沒進宮時的趣事,引得眾人歡笑不已。
剛轉過翠意門,一行人迎麵而來,居中的正是明麗雍貴的容妃。明妃連忙施禮,含笑說:“容妃姐姐!前些日子拜訪姐姐卻不在,巧宗兒今天倒遇著了!不知妹妹上次送的‘凝丹玫瑰露’姐姐喜歡不?若是喜歡妹妹再送幾瓶過去。”
容妃掠了掠鬢角,衿笑:“謝謝妹妹,隻是‘凝丹玫瑰露’製做不易,我又怕寒涼,送給我倒是浪費了,卻是不用麻煩妹妹。”
明妃一怔,連忙說:“麻煩倒不麻煩,卻不知與姐姐稟xing不合,是我想得不周全。下次送些合適的與姐姐好了。”
容妃點點頭,不置可否,隻淡淡地說一句:“妹妹閑時到我宮裏坐坐。”也不與寧貴人打招呼,徑直而過。經過傅寧時,腳步頓了頓,漫不經心地瞟了他一眼。
傅寧沒有向她請安,隻平靜地欠了欠身。容妃也不在意,率著左右昂然而去。
傅寧和寧貴人等人在明華宮裏直逗留到日落時分,幾次要辭,都被明妃挽留下來。兩人心急如焚,又不敢明言,見宮裏燈火一盞盞亮起來,再沒膽子呆下去,寧貴人站起,笑道:“天色已晚,再不敢打擾姐姐了!”
明妃甚是不舍,說:“皇上這幾天都忙著。妹妹反正無事,這裏離妹妹宮裏又近,不如再待會兒才走?”
寧貴人笑著婉拒,明妃見她去意甚決,也不好再留,親自送出宮外,又叮囑:“妹妹不要見外,常常來坐!”
寧貴人笑著應了,忙和傅寧趕回炅寧宮,幸好日昭尚未到來,眾人才鬆口氣。又等了許久,日昭仍沒有來,眾人慌了神,忙派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他和一幹臣子在養心殿議事。苦候到亥時,日昭終於跨進炅寧宮。
日昭寬衣坐下,對傅寧招招手,神色和悅:“你過來。”
傅寧順從地在日昭旁邊坐下。日昭執住他的手,笑道:“你要舒坦一段時間了!朕已決定,和母後一個月後前往鳳凰山祭天!”
傅寧一怔,迅速望他一眼,恭敬地說:“皇上心懷天下蒼生,是萬民之喜!”頓得一頓,斂眉道:“隻是皇上不在,臣子們可要覺得沒有主心骨了!”
日昭聽他如此一說,滿心歡喜,拍拍他的手背,笑道:“你身子未好,這次就留在宮裏。”
傅寧恭聲說:“是!”心裏疑惑,不知這小皇帝葫蘆裏賣什麽藥。照說他初登帝位,又非太子出身,怎說也留在京中經營些時日穩固勢力,幹嘛好端端地去祭天?
他麵上雖不帶出來,日昭卻也猜到,自得一笑,用力握緊傅寧的手。他現為天子,雖然控製朝局,但先皇、太子去的蹊蹺,他又年少,朝臣不免生疑竇之心。又經馮三定探得與太子同母所出的七王爺指令妻舅在儷城一帶假冒太子旗號行動。儷城與鳳凰山近在咫尺,且太後曾立誓言,若有朝一日皇兒登基,必上鳳凰山祭天還願。他不願忤逆母親心意,又想著趁此贏得天下民心,更要將心腹大患除之而快。和著一幹忠心臣子議了一整天,定下鳳凰山祭天之行。隻不過……日昭深深看著傅寧,他曾是二哥愛將,這段時間被監控得嚴,亂臣賊子才不敢接近他,若前往儷城,給人可趁之機,起了反心,勢必誅卻,他可會心痛得緊,還是乖乖留在京裏的好。
又想起一事,日昭隨意順著傅寧的黑發,淡淡說:“不準去成親王府。”
一個月後,留下成親王、和親王、愫親王、趙梵等人監國,日昭及太後率著浩浩蕩蕩的一眾皇親臣子遠離京師,前往鳳凰山祭天。
日昭一去,傅寧便迫不及待地搬回傅府,與父母妻兒團聚,隻是白天仍往炅寧宮當值。
在宮中禁錮數月,此刻恢複自由之身,傅寧整個人輕鬆下來,每晚膩在府中享盡天倫之樂,適意無比。成親王幾次相邀,傅寧雖然心動,又哪敢前行,不得幾推卻,回話說,過府是萬萬不敢的,要來倒是倒履相迎。
未幾,越齊和鍾無忌相偕而來,一見傅寧,兩人少見的同聲合氣,大罵傅寧不夠義氣。傅寧笑咪咪地將他們迎入府中,一邊閑閑地說:“哪邊聚還不是一樣?反正大家快活就是了。”
越齊用扇柄直指向傅寧:“什麽一樣?!向來都是在我那邊的!且我早已準備好了歌舞……”
傅寧輕輕將他扇子推開,笑道:“偶爾換我這邊聚聚也行啊……你們還沒見過我兒子呢!”
越齊登時意動,一馬當先直闖內院,見了奶娘懷裏的小小傅安,兩眼放光,一把搶在懷裏,滿心不平衡:“你這家夥真爭氣,一生就是帶把的,不象我,生了幾個都是丫頭片子!啵~~~好可愛的小東西!”轉向笑站在旁的周若梅,說:“弟妹,這孩子起了名沒有?”周若梅一笑:“起名了,叫傅安。你們聊吧,我去備席!”說完一欠身,避入內堂。
越齊蹭著懷中粉粉嫩嫩的麵孔,越看越愛,舍不得放手。鍾無忌等得煩了,一腳將他踹開,接過傅安,親了一口,照了照傅寧,笑道:“小傅,安兒倒象嫂子的多,隻有鼻子象你。我家笙兒就不同了,象我的多。”口中說著,掃了眼越齊。
越齊跳起來,戳指說:“百有囧囧!你張什麽狂!我有三個女兒,你隻得一個兒子!”
鍾無忌悠然一笑:“我有一個兒子,你有沒有?”
越齊啞言,片刻才咬牙切齒的說:“人生長得緊哩!你瞧著!我非生十個八個把你比下去不可!”
鍾無忌隻淡淡的掃了他下身一眼,便轉過頭去,專心致誌的逗著傅安。越齊氣得渾身亂戰,二話不說就挽袖子。傅寧又好氣又好笑,喝道:“越齊!”
越齊指著鍾無忌,氣得口齒不清:“你你你看他……”
傅寧一把拉下他的手,在他耳邊細細說了幾句,越齊睨著鍾無忌,不住冷笑,卻順從地坐了下來。
開了席,越齊還是與鍾無忌爭著傅安不放,傅寧二話不說,叫奶娘把兒子抱走。兩人悻悻然,說傅寧小氣。傅寧笑道:“我都沒抱夠呢!便宜你們了!”倒了杯酒給越齊。越齊就勢起身敬酒,站得急了,腰間係的絲絛帶起,傅寧看著一楞:“阿齊,怎地換了個樣式?”越齊向來愛帶八寶攢花雙扣扭結的樣式,今天卻換了條三元中喜的,不由得讓人心中疑惑。越齊聽他一說,低頭望了望腰間,皺眉說:“那條前幾天不小心弄髒了,所以換了。”
傅寧強笑:“再打一條不就是了?”
越齊悶悶說:“你知道,我家裏就隻有潔蓮會打那個樣式,其它人都打不好。但前些時候也不知皇上從哪裏聽來潔蓮的歌舞極好,要了去。沒辦法,隻得隨便了。”見傅寧麵色極難看,擔心地問:“怎麽了?”
傅寧搖頭,笑著說:“沒事,隻是喝得多了。來,幹!”當的一聲,和越齊的酒杯一碰,仰頭將酒咽了下去。
溫馨快樂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九月中,日昭祭天那日發生的逸事傳到幽京,簡直讓人不敢置信:那個年少的君主在祭天朝拜時,丹鳳銜金鼎從天而降,恰恰將金鼎吐入日昭手中,並在他頭上旋繞九圈才去,數萬人親眼目睹。消息傳到幽京,朝野嘩然,之後短短一個月功夫,此事迅速傳遍幾乎大順國的每個角落。激動興奮的人們衝上街頭,載歌載舞,互相慶祝,發誓永遠效忠他們那個被神眷顧的年少君主。
傅寧看著身邊一個個侍衛太監口沫橫飛、興高采烈地議著“丹鳳銜鼎”之事,滿心焦躁。這段時間裏,幾乎所有人的話題都離不開這個,每個人都孜孜不倦地將從他人口中探得的似是而非的所謂細節向別人詳加描述,令人煩厭。隻是不論別人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他始終不那麽相信,他很懷疑這隻是日昭的手段。但,總不能這幾萬人都是瞎子吧?思來忖去,忍不住給幾個一同前往祭天的舊友寫了信,探問有關細節。不久,信回了,激動敬畏的筆觸描述了當時令人瞠目結舌的場景:無數隻不同種類的鳥兒鋪天蓋地飛來,聚在一起,齊聲高鳴。清亮的鳥鳴聲中口銜拳頭般大小、刻著大順國疆界金鼎的鳳凰出現,斑斕華麗的彩羽眩花了所有人的眼。那百鳥之王直飛到日昭麵前,發出一聲嘹亮清鳴,口中的金鼎墜下,恰恰落入日昭伸出的手中。年少的君主肅穆地捧著金鼎,傲然屹立。鳳凰繞著他旋飛了九圈,展翅而去,所有的鳥兒再次齊聲鳴送,然後紛紛依序飛離。
茫然地放下手中那幾封內容大同小異的信,傅寧腦中一片混亂,這幾人地位不同,並不熟稔,有二人還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串通起來騙他是不可能的。要說日昭耍手段吧,那麽多鳥禽,怎可能全都控製?且當日親眼所觀者,不乏治遊淵博的有識之士,若日昭弄假,怎會全無察覺?更何況當日居然出現鳳凰,這等祥瑞,五百年也難得一見,難道真的上天注定日昭才是真命天子,就連太子,也是因為不合天命才早逝的麽?
歎息著站起來,傅寧心亂如麻,若真是這樣……若真是這樣……他該怎麽辦?他從小接受忠君思想的熏陶,雖然對日昭極為憎恨不滿,偶爾也會出現背叛日昭的念頭,卻從未想過付之實踐,每每此念頭在腦中浮現,都自責不已,嚴加克製。隻是終究對他和日昭現在的關係極之介懷,內心深處隱隱企盼著日昭被推翻,讓他從這種囧囧的關係中解放出來。但日昭若是上天欽命的君主,自是無人能取代。那麽隻要日昭一天不厭倦他,他就隻能一直是日昭的禁臠。
疲倦地揉揉太陽囧,傅寧推窗負手而立,望著園中那一株紅梅怔怔出神。聽得聲響,門依呀的被推開,一著青衣的小廝探頭而入,笑道:“老爺醒了?昨晚老爺在書房呆了一夜,夫人很是擔心,叫我在門外侍候呢!”
傅寧認得那人是王保兒的遠房侄子,叫什麽來著……王宗保?很聰明俐伶的孩子,隻是有點饒舌。他點點頭,王宗保快手快腳地幫他換了衣服,又捧了盆水,讓傅寧洗漱。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炒豆兒似地說:“老爺,你這段時間可消瘦了!夫人昨天才訓斥了我們一頓,說我們不會侍候,累了老爺。我說老爺你呀,可得多多保重身體,免得夫人掛心……”
傅寧橫了他一眼,他吐了吐舌頭,緊緊閉上嘴,不敢再說。傅寧搖頭,這孩子就是不夠穩重,在府裏恃著若梅喜愛,王保兒撐腰,很是惹事生非。傅寧幾次要發作他,都被他找了周若梅來說情,隻得輕輕放過。
進了宮,傅寧依舊到炅寧宮當差。江澄觀和寧貴人都不在,一個去看新進貢的綢緞花色,一個被明妃邀去禦花園賞花。傅寧跟往常一樣在炅寧宮中呆坐,百無聊賴。到午間,容妃跟前的王不義過來,說明妃等人在禦花園賞花,命他前去侍候。
傅寧聽了趕緊從椅上站起,起得急了,手拂到案上的茶壺,滿壺茶倒在身上。傅寧望著衣上的茶漬苦笑:“王公公請稍等片刻,我換了衣服馬上跟你去。”避往裏室,不經意掃了小順子一眼,小順子忙跟上:“我侍候傅將軍更衣!”
一邊換衣,傅寧一邊低低叮囑小順子:“你馬上找江公公,就說容妃找我。”小順子機警的點頭,從另一道門離開。
傅寧出去,笑說:“王公公,請。”
傅寧跟著王不義直到禦花園的思花閣,那是個小小的院子,極為偏僻雅致。王不義將他帶到這裏止步,說:“傅將軍,請稍候,我去稟知明妃娘娘!”
傅寧獨自一人站在院中,等了盞茶功夫,細碎的腳步聲接近,星杏進來,一見他便笑著行禮,說:“傅將軍久等了!”
傅寧見她倒是一怔,問:“明妃娘娘找我有什麽事?”
星杏抿嘴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條手絹,說:“娘娘送給將軍的。”
傅寧臉色大變,退後一步,沉聲說:“星杏你這般胡說八道,辱及娘娘名聲,你可知這是誅連九族的大罪?”
星杏格格一笑,說:“傅將軍言重了,明妃娘娘是我家主子,我怎會敗壞娘娘名聲?這著著實實是明妃娘娘派我送來的。”
傅寧正待喝止,側角的小門碰地被推開,一人進來,喝道:“你們倆個在這裏在幹什麽?”正是容妃身邊得寵的隨身宮女碧珠。
聽小順子一說,江澄觀登時變色。瀾水之戰時,容妃之兄趙猛也在此役,他雖然驍勇善戰,卻剛愎自用。當時軍情緊急,他偏不聽從傅寧告誡,硬要帶一隊士兵單獨行動。傅寧正是血氣方剛之齡,一怒之下就斬了他以立軍威,自此和趙家結下深仇。可以說,趙氏一族偏向今天的皇上,當時的五王子大因於此。如今容妃找他,自沒好事。想到日昭出宮前叮囑他:好好服侍傅將軍。這“服侍”兩字大有深意,一是監視傅寧,另一方麵嘛,自是要好好保護傅寧。若傅守出事……他硬生生打個寒噤,焦惶地在織造司踱來踱去,突然停下,旋風般轉過身,說:“小順子,你去打聽一下……”
鳳暘宮
容妃滿麵莊容,平正和緩地對皇後說:“今早我攜了碧珠等人去禦花園賞花,恰好明妃也在,便過去和她聊聊,其時已覺得她見我神色不對。後來我身邊的碧珠內急,就去最近的思花閣解手,卻看到傅寧和明妃身邊的星杏站在一起,行止有異,就出言喝止。我聽得吵雜聲,就和明妃等人過去,一查,從那星杏身上搜出一條繡著“明”字的手絹。經過挎問,那星杏招了,說是奉明妃之命,約傅寧今晚前來在此約會,以手絹為信。我一聽,就氣得發抖!深宮內院,鬧出這等事來,皇家體麵何存!不敢張揚,命人看住兩人,就悄悄過來了,請娘娘示下,應如何處置?”
“大膽!”皇後氣得胸膛不住起伏,吩咐:“將那兩人帶上來!”
望著下麵跪著的傅寧和明妃,皇後冷笑:“你們還有什麽話好說?”
傅寧抬頭,眸光清正,說:“絕無此事!明妃娘娘冰清玉潔,身份高貴,怎會和臣有所牽扯?定是星杏受人唆使,陷害明妃娘娘!”
明妃眼中淚光瑩然,隻是強自抑製,沒有流下。她望了容妃一眼,轉向皇後:“娘娘!我自幼家教森嚴,從來不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的,怎會做出這等事來?”說到此,望向星杏,喝道:“星杏,我向來待你不薄,為何這樣陷害我?!”
星杏身子一抖,怯怯地看她一眼,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皇後一見,冷冷道:“星杏你從實招來,我自會稟公處理!”
星杏膽怯地看了明妃一眼,小聲說:“皇後娘娘要為奴婢做主!明妃娘娘是我家主子,這一段時間我見主子悶悶不樂,出言探問,才知主子進宮前曾和傅將軍有一麵之緣,後在宮中見到了,甚是牽掛,因此不樂。後來……後來主子就叫我送了條手絹給傅將軍,以此為信,約他前來一見。也是小的該死,聽了心中不忍,就去了……”她慌亂地卷著衣角,怯怯的看向皇後。
皇後輕然一笑,問:“你共為他們傳過幾次?”
星杏低下頭,輕輕說:“算上今天,共……共五次!”
明妃聽她睜眼說瞎話,這個刁狀告到極處,如此yin險歹毒,隻覺得眼前發黑,又憤慨又害怕又無助,隻是指著她顫聲說:“你你你……”
容妃溢出一個得意的淺笑,閑閑拿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皇後yin冷一笑,她也不是愚笨的人,雖然內情不完全了解,也猜個八九。但她對明妃受寵一向不滿,今天發生之事正中下懷,哪肯放過。自忖宮妃與人私通傳出去對日昭名聲有礙,揚聲說:“來人,傅守大膽忤上,調戲宮嬪,給我拖下去,重重地打,不要怕他裝死!”
明妃聽皇後竟有借機杖殺傅寧之意,麵色慘變,大聲說:“娘娘!我自問行止無愧於天,請娘娘不要聽信小人之言,細加察訪,還我清白。這傅寧也是證人,請娘娘留情!”
聽此,傅寧暗中歎息,這不是更把我往刀口上逼麽?
皇後目中冷光一閃,微微一笑,說:“妹妹不用著急,我自會嚴正處置。隻是妹妹跪了那麽久,也累了。來人呀,將明妃帶往鎖春宮歇息。”
鎖春宮,那是冷宮呀!明妃愕然抬頭,哀道:“娘娘!”
皇後心如鐵石,一使眼色,幾個大力的宮女一把拉起明妃,推搡出去。
傅寧望著一臉端容的皇後和冷冷看他的容妃,知道這兩人明著要陷害明妃和他,無論自己怎樣辯白求請都是徒勞。心中一歎,任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太監拖了下去。
“江公公求見!”
皇後微微一笑,說:“我累了,明兒再見他吧。”
趙不仁出去,一會兒又進來,說:“江澄觀堅持要見皇後。”
皇後一怔,這江澄觀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何事竟然被拒絕後還堅持?這人是皇上身邊寵信的,也不宜太不給麵子。點點頭,吩咐:“叫他進來。”
江澄觀進來,給皇後和容妃行了禮,笑著奉上一件絲衣,道:“這是東瀛洲出名的妙手段宜宜親自為娘娘縫製的絲衣,用天蠶絲做的料子,她親自染色和主繡的,娘娘你看看……”
他一抖,整件絲衣披散下來,如夢似幻,是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衣裳。皇後啊的一聲,親自走下座來細看,喜不釋手。容妃在一旁幫腔,說皇後穿了一定讓人驚豔,心中卻酸溜溜的。
江澄觀轉眼看向容妃,笑道:“不知容妃娘娘也在,早知就將娘娘的那一件也一起送來好了。娘娘請諒!等一會我親自送往娘娘那裏。”
容妃心中歡喜,點頭說好。
掃向咬牙被杖的傅寧,江澄觀豎眉道:“這不長眼的東西又惹娘娘生氣?打得好!連皇上也被他氣到發昏,直說著先留他一條小命,回宮才好好挎問教訓他呢!”
皇後一怔,把玩著絲衣的手一頓,她一直不明白為何皇上不殺傅寧,反倒留他在宮中當值。難道皇上要從傅寧身上探知什麽秘密麽?她蹙一蹙眉,轉向行刑的太監,淡淡說:“不要將地弄髒了,把他押起來。”
晚上,江澄觀和打扮成小太監的寧貴人前去探視傅寧,察看了傷勢後,不由得暗道好險。要知道,那行刑的太監可是經過專門訓練,要練到豆腐放在目標物上,一杖下去,目標物爛,豆腐絲毫未損才算出師。真可以說是要人死就死,活就活,廢就廢。幸好江澄觀趕得及,傅寧才被打了四杖,且他暗用內力護體,因此逃脫大難。饒是如此,傅寧此刻也麵白如紙,動彈不得。
寧貴人一見就慌了神,眼淚潸潸而下,含著淚幫傅寧上了藥。江澄觀也無比心焦,皺眉說:“他受的內傷很嚴重,要好好調養才行。”暗中請了個高明的太醫來看了,開了藥方,又打點好獄中上下,見傅寧一日日好轉,壓在心口的大石才放下來,一心盼著日昭快快回宮。
彩聲徹天,鼓動震地。日昭坐在第一輦上,看著夾道的子民如癡如醉地爭相推搡著要瞻觀自己風采,興奮得兩眼晶亮,心中豪情萬千:大丈夫當如是!端起雍容寬正的架子,口中噙著笑,向外麵頻頻點頭揮手示意。那些近前的百姓激動得快瘋了,拚命招手呐喊:“皇上萬歲萬萬歲!”
見此熱烈場景,日昭微醉般熏熏然。這次回宮,和當初出宮時場麵可謂天地之別呀!這次的“丹鳳銜鼎”很有效呢!他得意的笑了,望向隨輦護駕的那個黝黑青年,嗯,這次他的功勞最大,得好好賞他才是。
那人感官極之敏銳,察覺到日昭的目光,馬上轉向日昭,咧嘴興奮的笑。他本是遊民之子,被日昭無意救下,便死心踏地跟了日昭,改名丁蠻。他天賦異稟,最會調治魚蟲鳥獸,數年前意外捕得一鳥,樣子極之怪異,便獻給了年少的日昭。那時日昭雖然年幼,早有問鼎天下之心。但其時太子生母貞妃對他萬分警惕,生怕先帝寵愛梅妃而改立他為太子,指使手下處處為難陷害他。日昭見勢不妙,本來暴躁的脾氣更是放縱成了十分,夜晚發奮苦讀,白天卻四處遊蕩,造釁生事。貞妃見他行徑不象雄主,便放鬆了對他的監視,日昭因此有機會成就大事。但日昭也心知,自己的行止太過荒唐,以後有福份身登大寶,世人必將對他能力產生懷疑。丁蠻獻上那鳥時,他見那鳥的頭部和畫中的鳳凰甚象,且鳥身龐大,頓時意動,起了“丹鳳銜鼎”的念頭,命丁蠻著手準備。果然,經丁蠻數年精心操作,計劃一實施出來,效果非常成功,那些曾對他心懷不滿或對他有輕視之心的大臣,經此一事,對他的態度大對改觀,將他視為天命之子,態度行止萬分的尊敬惶崇。
不知傅寧對他又是什麽態度呢?日昭眯眼一笑,心中滿是對今晚的向往期待。
浩浩蕩蕩的回到宮中,日昭按捺住自己,從容的和皇後用過晚膳,便舒舒服服的靠在軟榻上,聽皇後細稟這段日子宮中發生的大事。麵上不動聲色,一顆心卻早飛到傅寧身上去了。
皇後親自捧了杯茶給日昭,一旁坐下,說:“皇上,你不在的日子,宮中出了件事,我沒有聲張。明妃和炅寧宮的傅寧約見思花閣,被人拿住……”
“什麽?!”日昭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水四濺。一旁侍候著的趙不仁唬得急忙上前清理,卻被狂怒的日昭一腳踢開。皇後雖然預見他生氣,卻不料他如此失態,望著額上青筋爆起,雙手捏得格格作響的日昭,震驚地問:“皇上?”
日昭麵色鐵青,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皇後慌亂地追了幾步,卻又停住,轉臉已是一臉平和,渾如沒事,鎮靜地吩咐:“不仁,你悄悄跟著皇上,你們幾個,將這裏清理幹淨。”
日昭如風般趕到炅寧宮,一見江澄觀,馬上喝令:“將那賤人押到這裏來!”
江澄觀見他臉色,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立刻派人將傅寧帶到炅寧宮。
日昭一見傅寧,雙眸血紅,衝上去便是一腳,咬牙切齒的說:“賤人!玩了潔蓮那囧婦還不夠,竟還敢去勾引朕的人?”
傅寧傷勢尚未好,被日昭重重一腳踢在身上,痛徹心扉,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又委屈又悲憤,忍痛抬頭,說:“皇上……”
日昭暴喝:“住口!朕就奇怪為何明華老來炅寧宮,原來你們早就勾搭成奸!”
傅寧見他如此不分青紅皂白,氣得險些暈去,顫著唇大聲說:“皇上!你去查!若真有此事,臣任你千刀萬剮!”
日昭獰笑:“查?朕何必查?!親自被人拿了,你還有話說?!賤人!虧你還有臉喊冤!禮儀廉恥你學到哪去了?”
傅寧大怒,揚聲說:“皇上你怎能因一執之詞就定臣的罪?臣和明妃娘娘之間清清白白,對得起天地良心!”
日昭噬人般瞪向他,戳指說:“賤人!你還狡詞脫辯?朕說你是就是!”
傅寧看著日昭蠻橫的麵孔良久,慢慢說:“既然皇上這樣定了臣的罪,臣無話可說。”
日昭沒料到他就此認罪,怔得一怔,怒極反笑:“好好!很好!你先回去,朕自會有旨意給你。”
傅寧望著他獰惡的麵容,一陣心灰意冷,求得一時求不了一世。他累了,不想再拋下自尊低聲下氣的哀求,他要如何處置就由他吧!從容站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日昭見傅寧絕然離去,如此放肆,更是氣得發抖,大聲說:“來人,把這個……”
江澄觀見局麵快要不可收拾,驚得一把抱住日昭的腳,顫聲說:“皇上!三思呀!”
日昭紅了眼一腳將他踹開,江澄觀跌倒又迅速爬起來,再次抱住他的腿,泣道:“皇上!此事是容妃貼身侍女揭發的,皇上一查就知!”
聽得此事跟容妃有關,日昭頓時冷靜下來。剛才他麵對傅寧時怒火中燒,理智全無,現在聽江澄觀一提,心念電轉,已知蹊蹺,臉一沉,道:“查!”
“你說他們第一次幽會是八月初七醜時,在思花閣?”
“是。”星杏深深伏在地上。
日昭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大膽的狗奴才!居然敢欺君罔上?!”
星杏嚇得幾欲暈去,泣道:“奴……奴婢不敢……”
日昭獰笑:“八月初七傅將軍明明在朕跟前侍候,你居然還敢胡說八道?再不從實招來朕就揭了你的皮!”
什麽?星杏猛抬起頭,呆然望著日昭。她說兩人初會是八月初七,是因為她記得清楚,那天傅寧不舒服,一早關門休息,沒有人證,所以才選了這個日子,怎麽皇上說傅寧在他跟前侍候?到底哪裏出了差錯?硬生生打了個寒噤,她顫聲說:“相隔日久,奴婢……奴婢已記得不清爽了。”
日昭冷笑:“你記xing可不是那麽好呀!”
星杏抖著說:“是。”
日昭嘿嘿一笑:“可不見得呀,容妃的叮囑你不是記得很牢嗎?”
星杏眼前一黑,勉強定住自己,惶聲說:“皇上這話從何說起?容妃娘娘奴婢是見過幾次,但都是隨在主子身邊見到的,從沒有私下見過她。”
日昭不言聲,隻是拍拍手,一個中年婦女顫栗著走進來。星杏一看,卻是嬸嬸,自己年幼失恃,叔叔收留,嬸嬸不肖,偷偷將她買給青樓,她不從,恰被趙梵救下,感激涕零,甘受趙家驅使。現見了自己嬸嬸,知道事情敗露,癱軟在地,不住磕頭,說:“奴婢知罪,但此事跟容妃娘娘無關,是奴婢見明妃得寵,容妃娘娘傷心,所以才起了不臣之心。容妃娘娘完全不知,望皇上開恩。”
見她認罪,想到冤枉了傅寧,日昭狠不得將她千刀萬剮,怒道:“將她拖下去,杖斃!”
隻是容妃要如何處置?日昭煩躁的在殿中踱來踱去,幾番思量,想到趙家為他登位立下汗馬功勞,且國事未穩,無論如何應給趙家應有的榮耀。無聲地歎口氣,吩咐江澄觀:“你去鎖春宮一趟,傳朕口諭,明妃仍回明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