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龍生九子

望著眼前叢叢怒放的各色月季,張初儀澆花的手,再一次的停頓了下來。

雖然他早已經給自己說過,這宮中的各宮情況,然而,他卻是站在平輩甚至晚輩的角度來介紹,不像淩葉還有清風她們,而是處在低位來了解這宮中形形色色的女子。

從她們口中得到的消息,這個宸妃容貌嬌美,個性溫婉,待人寬厚,恭謹侍奉太後,從不嫉妒得寵的宮妃,在這後宮之中,擁有著難得的好口碑,不隻是那些皇子公主們喜歡,凡是接觸過她的宮人內侍,也沒有不誇獎的。

想起之前眼前劃過的流雲裙角,張初儀重新揮舞著手中的木瓢,為著焦渴的花叢,灑下甘霖雨露。

將木瓢放在了木桶中,望著波光瀅瀅的清水,她沉入了深思。

能夠在這複雜詭鷙的深宮中,贏得這樣的口碑,這個宸妃不是個性使然,就是心機深不可測,而她到底是屬於哪一種呢?

無意識的抓撓著麵前的花叢,直到一陣清醒的刺痛傳來,才喚回了張初儀的心緒。

一點殷紅的血漬,滲透了出來,她立即將手指放在嘴裏輕吮,盯著眼前帶刺的火紅色月季。

她隻怕是後者吧,在這深宮之中,除了他以外,哪裏還有這般表裏如一的人,更何況,她還與明中的失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而這麽一位城府極深的人,她要如何才能靠近,又怎麽才能打聽她想要的一切?

直起身子,她機械般的彎腰舀了滿滿一瓢水,頭也不抬的就往前潑去。

“啊!”一聲驚叫傳來。

她猛然回神,向前望去。

隻見一個十歲模樣的月白色錦衣孩童,正在不停的抖動著衣服。口中還不停的嘟囔出聲。

“哎呀,都濕了,濕了!”

腦海有瞬間的短路,片刻之後,張初儀才放映過來,立即驚惶的跪地磕頭請罪。

“都是奴婢的錯,不小心灑濕了殿下的衣衫,四皇子恕罪,四皇子恕罪。”

“你怎麽搞的,灑水不知道看人的麽?”盯著衣擺上零散的水漬。朱祐杬滿臉的怨懟。

“四皇子恕罪,都是奴婢的錯,請您寬恕。”

雖然很想抬頭。看一眼這個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何模樣,可是張初儀卻不能,此刻她隻是一個犯了錯的宮人,隻能卑微的請求他的寬宥。

“好了好了,你起來吧。反正今兒天熱,一會兒就幹了。”本想來看看這永安宮中最出名的月月紅,誰知道竟這樣倒黴,朱祐杬一臉的掃興。

緩緩起身,張初儀小心翼翼的抬眸,打量著眼前的孩子。

個頭差不多到她的肩膀。麵容雖然仍是稚嫩,飛揚的神采卻是若隱若現,隻是此刻玉白的麵容上。修眉緊蹙,十分不虞。

等到衣擺上的水漬終於漸漸消失,朱祐杬的眉頭才舒展開來,抬頭看向掃了他興致的罪魁禍首。

“哇!你好醜哦!”

張初儀身子頓時僵硬。

還不及她反應,垂下的眼眸中就出現了一抹清泠的月白色,好看的小說:。在她的眼前不停的來回旋轉。

“喂,這個青色是胎記麽?是你一生下來就有的麽?”朱祐杬邊繞著她來回走動邊發表評論。

這個口無遮攔的死小孩。她哪裏醜了?

張初儀止不住腹誹,雖然已經做好了麵對眾人品頭論足的心裏準備,可是生平頭一次被人**裸的當麵說醜,還是讓她武裝到牙齒理智瞬間有了一絲細微的裂縫。

不想搭理這小屁孩,她徑自一禮,硬邦邦的說道。

“四皇子,奴婢還有花要澆水,請您先移開少許,免得再被殃及。”

言罷,提起了腳邊的水桶,往牆角後麵走去。

望著她直接離開,坦然澆水的背影,朱祐杬錯愕當場。

這醜宮人,竟然敢不回答他的問話,還徹底的不理他?

有沒有搞錯?她竟然這麽對待他?

生平頭一次,被嗬護著長大的朱祐杬,嚐到了被忽略的滋味,還真是不怎麽好受。

他想再嗬斥她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轉了圈,生生的咽了回去。

仔細想想,方才她雖說乞求他的饒恕,可是好像並不怎麽怕他,尤其是她剛才的話,依稀還有趕他走的意思。

眼眸微斂,朱祐杬打量著正在澆水的張初儀,一抹興味劃過眼底。

雖然人都不喜歡別人說自己醜,更何況是女子,而眼前這個女子的態度倒是有別於他見過的所有人,不禁讓他起了興趣。

整理了下衣擺,朱祐杬壓下了眼中的思緒,踱步來到張初儀的身邊,撓了撓頭,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個,姐姐,我被嚇著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口無遮攔的說你醜,你別放在心上。”

將木瓢中的水倒掉,張初儀垂眸斂衽,“奴婢惶恐,四皇子並未有錯,是奴婢犯錯在先,還請皇子寬恕。”

是她對自己的承受能力過高估計,又或者因為麵對的是孩子,讓她的心神為之放鬆,才會有了方才顯露本色的僵硬回答,此時回過神來,張初儀又恢複了如常的恭敬神色。

突然轉變的恭敬,讓朱祐杬有片刻的愣怔,這人怎麽變化這麽大?方才還不卑不亢,怎麽現在就成了這樣?

心頭的興味更深,朱祐杬忽然很想知道,到底哪一麵才是真正的她?

“算了,我們都有錯,就不要再就糾結了,對了,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壓下了心頭的雀躍,朱祐杬漾開了單純無邪的笑容。

“怎敢當四皇子一聲姐姐,四皇子叫奴婢安瀾就可。”

退後了一步,張初儀屈膝,不敢抬首,回答的十分卑恭。

“那好吧,安瀾,你負責這個花田麽?”

不再糾結。朱祐杬順著她的話,轉了話題。

“奴婢並不負責,隻是今日看著日頭太毒,就自己來澆水了。”

拉開了距離,張初儀再不看他,自顧自的澆水。

“哦,原來安瀾也是個愛花之人呢,這永安宮裏,除了小十三以外,我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叢叢的月月紅了,。”

撫摸著枝頭綻放的重瓣花朵。朱祐杬笑的十分開心。

“奴婢隻是個澆花匠罷了,不過四皇子倒真是有眼光,這裏的月月紅確實長得好。像您手中的這朵白色月季,開的清新柔婉,而且它的花語就是尊敬和崇高,和您的身份正是相得益彰呢。”指著他手中的白色花朵,張初儀隨口而出。

“花語?這是個什麽東西?”朱祐杬甚是不解。難不成是花會說話麽?

呃,怎麽搞的,她怎麽就這麽不經大腦的說了出來?

這還是因為上一世的時候,她的一個驢友是花匠,每次他們出遊,總要聽他絮絮叨叨的講各式各樣的花朵。國內的,國外的,生長條件。澆水施肥等等,各式花朵的花語更是被他在自己的耳邊念的都快長繭了,讓她在不知不覺間也記住了大半,如今聽人提到花,才會說的這麽順溜。

“回四皇子的話。 這花語就是人們根據花的習性,還有各自的特點或者是傳說典故。而賦予花朵的各種不同的意義,像是這粉色月季的花語就是優雅,高貴,和感謝,還有這紅色的就代表著勇氣,貞節,不隻是月季,其他的花也都有各自的花語,要不怎麽說花解語呢?”

反正這花語也不是什麽新鮮玩意,文人雅士不都說蓮花是高潔的象征麽,不過是換了一種說法而已,是以張初儀坦然的詳細解釋了一番。

“原來還有這樣的說法,那你可知道雪蓮的花語?”一臉了悟的朱祐杬,急急追問。

“雪蓮?”張初儀重複了一遍,沉眉低吟,隨即抬頭看向朱祐杬。

“四皇子,這雪蓮可是生長在遼北酷寒之地的類似菊花的一種?”

“是的,之前有下麵的人進貢了這麽一盆,母妃很是歡喜,可是前不久卻枯萎了。”一臉的遺憾,朱祐杬的語氣低落不已。

如此,這雪蓮應該就是後世提及的側金盞花了,回憶了下腦海中關於這比寒梅更加高潔的花朵,她暖聲開口。

“四皇子,這雪蓮的花語是回憶,堅忍,和執著。” 張初儀在回答的時候,手中的活計並不停下,是以沒有注意到朱祐杬低低的重複著堅忍和執著,若有所思。

兩人之間一時安靜下來,隻有涓涓的水流聲,偶爾響起,證明著他們的存在。

“哎呀,四皇子,奴婢可是找到您了!”匆匆而來的洛霞,滿麵的焦急,喚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緒裏的兩人。

張初儀立即回身,屈膝一禮,“見過洛霞姑姑。”

揮揮手,洛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起身的朱祐杬身上,“四皇子,宸妃娘娘要回宮了,讓奴婢找您來呢。”

“母妃怎麽這麽快就回宮了?”雖然十分不解,可是朱祐杬卻邁開了腳步,跟著洛霞往前殿走去。

起身的張初儀,望著前方的兩人,鳳眸半斂,微微出神。

聽說這個皇子很受成化皇帝的寵愛,而他方才十歲,擁有這般隆寵,性子竟然還能這般平和,雖然委實難得,卻也讓她心頭疑惑。

加上方才他口出惡言,可是卻很快就意識到,態度立即得溫文有禮,那些被寵壞的小孩的壞毛病他竟是一絲也無,張初儀心頭驟然警覺。

是他的本性使然呢,還是另有其他?

看來,在這宮中,就是連一個小小的十歲孩童都不能輕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