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有人反映你的生活作風問題,你需要好好反思一下。有錯誤就改,還是好同誌嘛。走吧,把衣服穿好,到我們那裏去寫份深刻的檢查……”絡腮胡中年人臉色一緩,像哄小孩一樣地說著。
既然徐中友裝傻,中年人也就跟著裝傻。
徐中友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否則絕輪不到中紀委這種級別的部門來查他的問題。
徐中友更加明白,中紀委一定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才來雙規他的。
不打無把握之仗,這是中紀委的慣例。正因為這樣,所以中紀委才成為了腐敗幹部人見人怕的克星和地獄,因為一旦被中紀委雙規,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隻是自己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個環節,徐中友也不清楚。正因為這樣,他才惶恐萬分,因為他為官幾十年,腐敗問題實在是太多了,也不知該交代哪一樁才能過關。而如果被逼得交代所有的問題,也不知要牽扯出多少人……
一想到自己可能牽涉到的問題之大、之多、之深,徐中友剛在浴缸裏泡過的身子瞬間滿是冷汗,於是拖拖拉拉地穿著衣服,迅速地盤算著對策,最後把牙一咬,下了個狠心。
幾分鍾後,中紀委的四個人便把徐中友和周雅蘭一起從房間裏帶走了。
周雅蘭一路哭哭啼啼,說自己是被迫的。徐中友卻陰沉著臉,一聲不吭地走著,眼光偷瞄著四周,然後看到了走廊上一扇沒有關上的鋁合金大窗。
徐中友忽然狠狠地咬了咬牙,眼露凶光,像一隻獵豹猛地撞開那個絡腮胡中年人,跳到了窗台上,大吼道:“冤枉啊……”
誰也沒有想到,年過五十、肥肥胖胖的徐副市長,動作竟然這麽敏捷。中紀委的人一個不提防,竟然被弄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見勢不妙,都驚呼著衝上前去,但眼看已來不及了。
因為徐中友的那三個字還未吼完,他的雙腿便再次發力,奮力一躍,人已在半空中,眼看下一秒便要摔個粉身碎骨。
徐中友在出門前,便已料定了他此去的結局很可能是被判處死刑或者無期徒刑,於是早已抱定了自殺的決心,決心一死以保全他的家人和利益集團的其他成員,並保住他轉移到海外的那些財產,因此便終於在有生之年勇敢了一回。
這也是貪官們常用的手段——無論是被雙規還是進了看守所,都很可能因為熬不住而悉數招供,招出同黨和財產所在處,這既對自己沒有好處,還會影響家人的安全和財富,不如一死了之。
人死如燈滅,人一死,是是非非都說不清了,證據神馬的也是浮雲了,萬事皆了,用一命換來家人的平安和富貴,值!
所以近幾十年來,自殺的高官不計其數,十有八九都是這種情形。所以紀委和警察、檢察官們也對這類罪犯的看管也特別的嚴,生怕他們自殺。
隻是徐中友還是鑽了個空子,還在跳樓前特意喊了聲冤枉,要給這案件加上點撲朔迷離,最後攪亂一把視線。
中紀委的人自然都知道這一招的惡毒和厲害,刹那間都出了一身冷汗。因為犯人一旦自殺成功,他們就是重大失職。
隻是徐中友已跳出窗外,這一刻,中紀委幹部們卻是君王掩麵救不得了,隻得眼睜睜地看著犯人自殺。
就在中紀委官員都陷入了絕望的時刻,一道人影忽然像閃電般掠了過來,一個大跳高高躍起,右手一把揪住徐中友的胳膊,同時雙腳在窗台上奮力一蹬,竟硬生生地將大半個身子已在鬼門關的徐中友扯了回來,然後像扔一個破沙袋一樣,將他扔在走廊的地上。
這幾下動作快如閃電,直如兔起鶻落,等紀委的四人反應過來時,徐中友已經淚流滿麵地倒在地上,捂著右腿的膝蓋大聲呼痛,似乎是骨折了。
紀委幹部們大喜,如獲至寶地衝了上去,將徐中友死死地壓在身下,同時掏出一副手銬,將徐中友的右手和周雅蘭的左手銬在一起,這才放下心來。
雙規是是由紀檢機關對涉嫌違紀黨員采取調查的組織措施,不是司法強製措施,所以一般是不用手銬的,但遇到貪官要自殺等緊急情況時,也是可以臨時用一下的。
而就在這時,剛才那道人影卻一陣風似地掠了出去,然後消失在安全通道中,隻留下一道虛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中紀委的這四人中,也隻有那個絡腮胡中年漢子反應最快,衝著那道身影嚷了一句:“英雄留步!”
這句話頗有些不倫不類,是因為事情太過緊急,中年人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話,於是順口嚷了一聲,竟是將古裝戲裏的台詞給搬了出來。
隻是四字剛出口,那道人影便不見了,似乎剛才的一切都不過是幻覺。
中年人呆呆地看了一會前方空蕩蕩的走廊,才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向已被製服的徐中友。
徐中友既然在地上,就說明剛才不是幻覺了……
等另外三人忙完這件事,抬頭找那個身影時,自然早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那是誰啊?特警?”一人茫然問道。
“不知道,我沒聯係警方……喂,你們見著那人的長相了嗎?”中年人沉聲問道。
紀委幹部們麵麵相覷,然後一起搖頭,甚至有人打了個寒顫。
那麽快的身形,不會是鬼吧?
可大白天哪來的鬼?
紀委幹部們隻能把這件事當成永遠的謎了,因為整個京城裏,也隻有饞公知道這道身影是誰。
範飛就這樣小小地在中紀委的官員麵前**了一把,揮揮手,沒留下一片雲彩。
當然,他並不是真想救徐中友這個腐敗分子,隻是徐中友暫時活著,會交代出很多東西和很多人來,對搞垮羅家更為有利。
這就是一個貪官的最後存在價值。
………………
夜已深,人已靜。
範飛雙手抱膝,靜靜地坐在縣城某碼頭的最高一級台階上,看著汩汩流淌的河水,神情木然。
“來,我背你下船。”
他仿佛聽到了丁詩晨那一晚說過的那句話,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苗條卻有些單薄的身影,是如何把自己這個一百多斤的大老爺們一步一步地背上碼頭的台階。
那一晚,丁詩晨是光著腳背他的,因為丁詩晨的右腳板被石頭割傷了,所以每一級單數台階上,都有丁詩晨右腳留下的血跡。
之所以知道是單數台階,是因為範飛第二天特意重回碼頭來看過,順便知道了丁詩晨上樓習慣於先邁右腳……
當他看著台階上那一點點的血跡時,已經完全把丁詩晨當成自己未來的老婆了。
事實上,當那晚的那一番話說出後,他們就已私訂下了終身——
“知道我為什麽要背你嗎?”
“知道。從現在起,我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嗯,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詩晨,你今天背了我一回,我也就欠了你一回。你放心,這筆債我會還的。總有一天,我會開著寶馬,腰纏萬貫地來接你,然後把你背進我的家門!”
“好,我等著那一天。”
那些不久前才說過的話,就像這條日夜不息流淌著的河水,一句句流過範飛的心田,讓他的表情很有些憂傷,甚至眼眶都濕潤了起來。
現在他真有點小錢了,可是……人已經不可能背進家門了。
山盟海誓仍在耳旁,卻早已物是人非、錦書難托,這又是怎樣的諷刺?
經曆了那次酒店風波,經曆了和冰非墨的兄妹片,範飛似乎已經從打擊中恢複過來,灑脫地和過去說了聲再見,將錯就錯地和冰非墨成為道侶,並義無反顧地投入到和羅家的戰鬥中去,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甚至在丁詩晨同意冰非墨的雙收方案時,範飛都沒有被自大和勝利衝昏頭腦,敏銳地識破了丁詩晨的用意,一口否決,之後更是用了些苦肉計,和丁詩晨長談了一番。
丁詩晨畢竟是個念舊和重感情的人,被範飛耍了點小手段,一時間有些回心轉意,於是逼問範飛能否甩掉冰非墨。範飛是個負責的人,自然不肯答應,丁詩晨便隻得無奈地說她要考慮三天再給範飛打電話,告訴他最後的決定。
但現在,別說三天,十天都早已過去,丁詩晨的電話卻始終沒有打過來。
範飛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他和丁詩晨之間隻能是個無言的結局了……
說心裏話,他真的很難受,他恨命運的捉弄,但這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隻是這一切,範飛都深深地埋在心裏,沒有在冰非墨的麵前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因為他不想讓冰非墨看出自己的後悔,從而覺得她在自己心中沒有丁詩晨重要。
傷心,於事無補,還會傷害另一個女人!
已經傷害了一個女人了,何苦再傷害另一個?
範飛於是故作灑脫。
隻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當範飛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那些壓抑了很久的悲傷,終於像潮水一樣地在他心中泛濫起來,讓他覺得心都要碎了。
幾年的初戀,真的就這樣付之流水了嗎?
沒有了她,自己的人生就注定會不完美了嗎?
或者說,自己的情感就已經殘疾了嗎?還是終身殘疾……
太多的疑問,像河水一樣流淌在範飛的心田裏。而這些答案,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
範飛忽然再一次地吹起了那首《綠袖子》,曲調有些憂傷。
他是個樂觀的人,總會及時調整情緒。所以每當他很失意的時候,都會吹口哨轉移注意力,以排遣憂傷,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剛吹了幾聲,他就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在龍鳳餐館外對付範秋之後,他也是當著丁詩晨的麵吹這首口哨……
為什麽……為什麽走在這個縣城裏的每一個地方,都會想起她?
為什麽在刷牙的時候,都會想起當初水底的那個神奇初吻,難道自己的身子已被她烙上印跡?
就連一首口哨,也烙上了她的影子?
就連這該死的38級台階,也仿佛在提示著這個碼頭,永遠會和一個女人有關!
靠,難道我也要學一學那個中紀委幹部,叫一聲“英雄留步”,求她留下來?可是求她又有個屁用!別做夢了,忘了吧,忘了她吧!
範飛咬牙切齒地在心裏罵了一句。
如果是恨,能代替懷念嗎?
想想吧,她是多麽的冷酷,竟然要把許靜給推出來當程咬金,恨她吧,恨她吧……
但最終,範飛還是投降了,他不再吹口哨,也不再咬牙切齒,而是忽然用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臉,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
“詩晨,對不起,我把你弄丟了……”
“弄丟了,弄丟了……”河水汩汩地地流淌著,似乎在嘲笑著範飛,又似乎在同情他。
而就在這時,輪胎抓地的聲音忽然劃破了夜空,然後是一串尖銳的刹車聲。
聲音有點遠,車子至少還有五十米開外,隻是在寂靜的夜空中,這聲音卻仿佛在耳旁響起,更何況範飛還有極為靈敏的聽覺。
範飛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望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