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城外休養
德妃冷不防向玉容道:“《女誡》可讀熟了?抄好了?”
玉容心裏一抽,她還以為德妃忘記了,沒想到她依然關心她是否做了“賢妾”。“回額娘話,還有幾張就抄好了,過幾日奴婢就給額娘送來!”
德妃輕描淡寫的笑著,“送不送來不重要——你可懂了?”
“懂……了!”玉容心虛。
“懂了就好,老四最近都歇哪啊?”德妃纖手輕揭茶蓋,漫不經意撥弄著手裏的蓋碗茶。指甲上套著的三寸來長的套子鑲金嵌寶,金光閃閃。
那拉氏叫了聲“額娘”正要尋個由頭起身避開,德妃目光一閃,麵色轉嚴,冷冷道:“你坐下,哪都別去!你是老四的嫡福晉、四貝勒府的女主人,就該拿出應有的款來,替老四好好打理府上。四貝勒府後院的事,你都該聽,更該管!”
“是,兒媳明白!”那拉氏起身、垂頭、屈膝。
德妃的目光又瞟到玉容身上,緩緩道:“你是個聰明人,本宮這也是為了你好,你可知道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本宮不願意自己的兒媳婦中也有專寵的妒婦!我知道你和老八媳婦走得近,別學她,咱們關起門來說句話,皇上對她早已是不滿了!”
聽她提起微雲,玉容猛的抬了一下頭,隨即又垂了下去,心中不禁為微雲不平:原來隻要丈夫不納妾、不雨露均沾,不管做老婆的有沒有做什麽、說什麽都鐵定成了妒婦!
“額娘教訓的是——”玉容縮肩垂頭,雙手逼在麵前下意識絞著手裏的帕子,忍著壓頂而來的空氣規矩回道。
德妃卻不再說什麽,頭上的珠釵微微晃動,眼神冰涼到了極點,半響方緩緩道:“皇上的**從來沒有專寵的嬪妃,本宮似乎記得皇上曾說過,隻有胸無大誌平庸碌碌之輩才會為石榴裙所羈絆,你們聽聽,這是什麽意思?本宮不希望你們姊妹們為了爭風喝醋些須小事壞了老四在皇上心裏的印象,老四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容易!”
玉容詫異的抬了抬眉,德妃的話讓她心緒紛亂如麻。她的話聽起來很荒唐,似乎又很合乎時代的道理。她從來沒有想過,“專一”這種令人向往、驕傲、羨慕、心醉的感情態度原來竟是一種罪過與羈絆!她有點不知所措,有點茫然,有點緊張心慌,她不知道該怎麽辦,而從德妃的態度來看,這件事似乎很嚴重,遠遠超乎她想象的嚴重。
那拉氏默不作聲,態度越發恭順聆聽教訓,隻把眼瞟了一瞟她。
“你這個嫡福晉也太賢惠過頭了吧?你們爺子嗣單薄,皇上是提過的,雖說此次得了兩位小阿哥,可總不能單指望一個人吧?那麽多女人都是做什麽的?擺設還是木頭?若是不會伺候,那也容易,馬上就要選秀了,到時候本宮再給他留意兩個伶俐的!”德妃瞪著眼,是真惱了。
玉容手心一緊,心裏頓時湧起極不舒服的感覺,她耳邊盡是回響著德妃這句刺耳的話:再給他留意兩個伶俐的!
“額娘,”那拉氏舔了舔嘴唇,艱難的開口陪笑道:“額娘您教訓的是,兒媳心裏也一般著急,可爺才是貝勒府的主人,爺要歇哪兒媳也不敢幹涉啊!”
德妃銳利的眼風一掃,玉容不能不開口,她不禁暗暗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親身體驗了才發覺原來是這般的沉重難耐。
“額娘,奴婢……奴婢明白額娘的意思了!”她咬著嘴唇,吃力的擠出這一句重若千斤的承諾,突然心頭一陣疲憊:她以為她已經融入兩人、習慣了這裏的生活這裏的一切,原來全不是那麽回事,她習慣的隻是胤禛刻意保護嗬護的一個小角落,走出他的嗬護,她依然與這裏格格不入。
“這樣吧,你到城外莊子上休養一段時間,什麽時候把《女誡》學好了,什麽時候再回來吧!”德妃的眼光柔和了些,金光閃閃的指甲套輕輕拂過硬紅的茶幾,說得輕輕巧巧。玉容心裏一沉,德妃此話含含糊糊,分明就是她什麽時候讓她回來她才能回來。
“是,奴婢明白,明兒奴婢便向爺自請出城休養!”玉容不得不極有眼色的應承著。平心而論,她其實也寧願甩頭出城,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也不願意親口親手把自己的男人往別的女人懷裏推!出城,她反倒是賺了!
出乎意料的,胤禛對她的請求既不意外也不反對,他隻是將她按在胸前,一下一下輕柔的撫摸著她烏油的秀發,而後低低道:“那也好,京城裏熱得很,暑氣太重,城外倒清爽些,景致也更好!就去積翠莊吧,那有山有水,離京城也不遠不近。”
玉容從他胸前仰起頭,報複性在他肩頭狠掐一下,咬牙道:“德娘娘倒很疼爺呢,張羅著要給爺挑兩個伶俐的跟前人了!”
“是啊,爺也沒想到她也會替爺著想!”胤禛不自覺輕歎,目光悠悠望著前方。
“你——”玉容氣得倒噎一口,看他不像逗自己玩的模樣,露出不敢置信失望極了的神情,氣呼呼扭過身子,薄怒含嗔悻悻道:“原來爺早有這心思啊,倒是容兒多事礙事、太沒眼色了!”說畢氣忿忿進了裏屋。
胤禛一怔,回過神來,忙提腳跟了進去,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搭在她的肩上,笑道:“爺不是那個意思,乖容兒,你想左了!”
玉容哼了聲,肘彎向後一頂,酸溜溜道:“管你什麽意思也與我無關,你愛怎樣怎樣,誰敢說半個不字?你是貝勒爺嘛!”不知怎的觸動心腸,竟差點滴下淚來。
胤禛抱她的手臂更緊了緊,在她耳畔用低而毋庸置疑的聲音道:“爺答應容兒,不管府上再進來幾個,爺都不碰她們,爺隻要容兒一個,好不好?”
玉容沒來由的心一鬆,仿佛解決了什麽懸而未決的大問題似的。她身子微微動了動,道:“可以嗎?皇上和德娘娘還等著抱孫子呢!那怎麽辦?”
胤禛低笑不已,涼涼的手指順次刮過她的臉頰、鬢角、耳垂,最後不住摩挲著她柔嫩的頸,引得她一聲嬌哼,忍不住軟軟往他身子靠去,耳畔被他溫熱的氣息弄得酥癢輕顫,偏他還在那溫熱的氣息中用濃濃的曖昧膩聲道:“傻容兒,爺自有爺的法子!嗯,皇阿瑪和額娘要抱孫子,容兒不會生麽?”
玉容雙頰不自覺又飛上一片潮紅,心中又羞又惱,暗恨自己竟越來越沒用了,在他天長日久深情的溶化下,她的心變得越來越柔軟,越來越為他沉迷,哪怕迷失自己,迷得暈頭轉向。
她還在胡思亂想自怨自艾,胤禛嘴手並用,在升級製造著令她沉迷的氛圍,“容兒明早便要出城了,乖容兒,今晚……”胤禛低笑著,吻向她迷離的眼眸,暈紅的臉頰,胭脂般嬌豔的朱唇……
積翠莊還是那麽美,隻是這次陪她同住的不是胤禛。小山與雪兒留下照顧孩子,陪她前往的隻有雲兒和兩個粗使丫環。
不知是因為積翠莊依山旁水、樹木高大蔥鬱的緣故,還是因為人少的緣故,離酷暑的京城隻有三十多裏,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溽熱,清涼愜意得讓她有些內疚——她知胤禛最怕熱,又最重規矩,不管多熱的天,身上的行頭都不會少一件!哪怕在屋裏與她戲耍,除了上床,他的衣衫也依然整整齊齊。這樣的炎熱溽暑,還不知他怎麽過呢。
她沒想到繞過積翠山往西,穿過一個山穀,轉過兩道彎,居然是胤禟的竹邑莊。千杆翠竹掩映著一帶流雲狀水磨灰磚院牆,隱約可見蒼灰的屋脊和飛翹的朱簷。這是某個不太熱的午後,她帶著雲兒騎馬遊蕩偶然瞥見的印象。
沒料到竟有個如此清雅闊氣的鄰居,兩人相視一笑,策馬向前欲一探究竟。不料尚未靠近,半路又被半山緩坡上一道孤寂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隻見那人一襲白袍,雙手抱膝坐在背陰碧綠如茵的山坡,身後拖一條烏油油的長辮子,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不知在看移動的日影還是在想著什麽出神。空曠的四野鴉雀無聲,隻有時而掠過的風吹動草葉梭梭輕響,靜謐的畫麵讓人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玉容以手搭在前額細看了看:竟是胤禩!她好生奇怪,除了上朝辦差,胤禩與微雲向來形影不離,一個溫潤如玉笑容溫婉,一個秀雅如梅氣質似蘭,是京城裏出了名的金童玉女、模範夫妻,可他怎麽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詭異的荒郊野嶺呢?
玉容想了想,留下雲兒,自己得得拍馬過去笑著打招呼。
胤禩扭頭見是她,忙拍拍手站了起來,微笑道:“原來是小四嫂!聽說小四嫂身體不適在四哥莊子上休養,可好些了?”
玉容哂然一笑,道:“勞您記掛,好些了,所以出來活動活動!”她故意四處張望,笑道:“咦,怎麽不見微雲妹妹啊?這麽美的景致,八爺居然一個人獨享?”
胤禩眼中忽然一黯,隨即又恢複了溫潤的笑容,清清淡淡道:“我隻是陪九弟出城有點事,那前邊就是九弟的竹邑莊。”
玉容有點狐疑“哦”了一聲,還是忍不住笑道:“可是,我怎麽覺得你有點不太對啊!難道你倆吵架了?不可能啊,八爺也會同人吵架麽?說出去人都不信呢!”胤禩向來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從不輕易在人前顯露出心底的喜怒哀樂,隻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與微雲有關。憑著與微雲的關係和女人的直覺,玉容想也沒想,自顧自把自己的猜測嘮叨出來。
胤禩笑笑,忽然歎道:“還記得嗎?當初若不是因為你一席話,我說不定便錯過她了!我曾經對自己說過,此生隻疼她愛她一個,絕不容許第三個人插足在我們之間,這一生一世,我隻要她,她隻有我!”
玉容聽得大為解氣,不覺拍手讚道:“八爺有此心,叫人聽了又感動又痛快!一生一代一雙人,八爺,你讓我對清朝的男人有了一絲信心,真的!”
胤禩愕然,唇角揚起一抹淺笑,道:“是麽?可是,”他的笑容淡了下去,秀氣的眉頭擰成一團,眼底浮出一層憂鬱,“可是我現在才明白,看起來極簡單極容易做到的事原來也這麽難!別的事我做不得主,沒想到連這麽點私事也做不得主,唉!”
“也有人叫你娶小老婆嗎?”想起去年微雲淡淡的話語,似嘲非嘲的表情,玉容神使鬼差的冒出一句。
胤禩一愣,怔怔望著玉容的眼中漸漸多了幾分了然。玉容臉一熱,微覺有些尷尬,暗道丟死人了,這不擺明了告訴人家胤禛要娶小老婆把自己扔外邊來了麽?
胤禩並未點破相問,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望著綿綿遠山,淡淡道:“從小到大,額娘的眉頭幾乎沒有舒展過,即便她臉上掛著笑容,眼中卻是空的。她總喜歡靜靜的坐在宮門對麵,默默的對著那扇朱紅的宮門,盼著皇阿瑪,大多時候,這一盼就是一天。即使皇阿瑪來了又怎麽樣呢?不過一時半刻他還是會離去,我不敢想象,那時額娘的眼中會有多麽的失落……我不要微雲有一天也變成那樣!”
情不自禁拿胤禛來做比較,玉容心中百般滋味,“微雲真幸福,作為一個女人,我真的好羨慕她!”玉容自失一笑,無限感慨道:“八爺,您真不該是這個時代的人!造化弄人啊!”她心底琢磨著老天爺不該把她和微雲弄過來,而應該把胤禩弄現代去才對!
胤禩一怔,秀眉微蹙,不禁輕笑道:“不該是這個時代的人?那你覺得我該是哪個時代的才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