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禦前表演(二)
元宵節當晚,**與諸皇子福晉們來得相當的早、相當的齊,許多平日裏懶於出來應酬的嬪妃、福晉側福晉們竟都出場了。大家都很好奇,都等著看這個紅了半邊天的綰綰姑娘。
晚宴開始,太子與諸位皇子向康熙、太後敬酒之後,各自歸座。康熙恭敬的向太後點點頭,扭頭吩咐李德全。李德全便大聲宣慶堂班趙老板、綰綰姑娘上前。
人群中頓時一陣**,眾人紛紛將目光轉向入口,緊緊盯著要仔細瞧瞧那綰綰姑娘究竟是何模樣,入了太後的法眼?個別心急人甚至伸長了脖子半站了起來。
環佩叮咚聲中,一位身著銀紅金蟬繡緞水瀉百褶裙、雲鬢高聳長發垂肩的姑娘微垂著頭,腰如柳枝,姍姍而來。她的步履輕盈,宛如弱柳扶風,行動之中風流無限,身形婀娜,姿韻奪人。眾人看不清她的臉,隱約可見凝脂嫣唇,梨渦微現,濃密而長的眼睫毛溫柔的覆蓋在眼瞼之上,愈顯襯得溫柔似水如蘭。眾人不禁都愣住了。皇宮中從來不缺美麗的女子,卻極難得風姿卓越的女子。玉容不禁嘴角一揚:這身氣質的培養,也不是那麽容易得來的!
來至跟前,綰綰隨著趙老板匍匐跪下,口呼萬歲!康熙露出一許笑容,緩緩的點了點頭。太後細打量幾眼,微笑道:“你就是綰綰?那個唱曲籌款捐助窮人的綰綰?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
綰綰身子動了動,在趙老板連連使眼色示意下,終於輕輕抬起了頭,溫柔似水也澄澈似水的目光緩緩望向太後,然後眼皮一跳趕緊垂下眼瞼,聲音略有些發顫道:“奴婢正是綰綰,願太後娘娘福體安康!”
太後本就心善,見她應對得體恭敬,通身無半點妖媚魅惑之氣,反而一副纖纖可憐的模樣,心中甚喜,又憐又愛,笑道:“你不必緊張,聽說你曲子唱得好,今日便給哀家眾人唱兩首如何?”
“承蒙太後錯愛,乃是奴婢無上的榮光。隻是雕蟲小技,從未登大雅之堂,若是唱得不好,還請太後皇上恕罪!”綰綰柔聲應答。
太後不覺與皇上相視而笑,“好個伶俐的丫頭!你盡管唱來,哀家不怪罪!”太後心情大好,就連康熙也忍不住多瞧了她兩眼,惹得旁邊的德妃、宜妃、密妃心頭有點吃味。
“是,奴婢遵旨!”綰綰與趙老板再拜,繼而緩緩起身。趙老板望著李德全,李德全向康熙討示意,隨即向趙老板點了點頭。趙老板便帶著綰綰上了戲台,帶來的樂師們早已備好。綰綰站在台中間,宛若一朵帶露初綻的紅蓮,衣裙微微擺動,盈盈嫋嫋,她深深吸一口氣,向趙老板遞了個眼色。
趙老板打了個手勢,悠揚的馬頭琴聲幽幽嫋嫋纏綿而起,眾人皆是一震,帶著幾許詫異望著台上的俏佳人。太後與康熙亦眼睛大亮,露出驚喜意外之色。要知道馬頭琴乃是蒙古草原獨有的樂器,而綰綰她,唱的竟是關於草原的歌曲麽?
玉容知道滿族來自關外,興起於大草原之上,對於草原上的東西極有好感、極其敏感,因此故意令綰綰一上來便獻唱一曲帶著草原風情的歌曲,好先入為主獲得他們的認同。果然,太後和康熙及立時便聽住了,全神貫注側耳傾聽。
音樂響起,綰綰立刻變了個人似的,一改先前的怯弱,此時的她身姿挺拔,昂首俏立,眼眸黑亮,作為一個專業、投入的歌手氣質立時由歌曲帶動出來,變得自信而神采飛揚。
一串串美麗的音符自她口中悠揚飛出:“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彩蝶紛飛白鳥兒唱,一彎碧水映晚霞;駿馬好似彩雲朵,牛羊好似珍珠灑;啊……牧羊姑娘放聲唱,愉快的歌聲滿天涯……美麗的草原我的家,水清草美我愛它;草原就象綠色的海,氈包就象白蓮花;牧民描繪幸福景,春光萬裏美如畫……牧羊姑娘放聲唱,愉快的歌聲滿天涯……”
被她感情飽滿的歌聲感染,現場鴉雀無聲,隻有她的歌聲在飄揚,仿佛草原上的清風。太後的臉色越來越柔和,眼光越來越沉醉,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馳騁草原,看萬馬奔騰、聽牧歌嘹亮的那些美好日子。風兒輕輕吹,鳥兒輕輕唱,悠悠藍天,白雲朵朵,駿馬肥羊悠閑遊蕩,牧草的香味拂過鼻端,美麗的野花開遍原野,延伸鋪呈到天邊……她的眼前迷蒙起來,眼眶一陣濕潤。
恰在此時,一曲終了。
“好,唱得好!果然是天籟之音!李德全,賞!”康熙舉杯一飲而盡,哈哈笑著。
太後亦悄悄用帕子拭了拭眼,笑道:“皇上說的極是,綰綰,你果然名副其實!林嬤嬤,賞!”
綰綰忙與趙老板及眾樂師跪下領賞叩謝,除了定例賞賜,太後又另賞了綰綰一套禦製蒙古女裝與頭飾。綰綰忙又跪謝。玉容微微一笑,太後賞賜的衣裳,無疑等同護身符,隻要她穿著那套衣裳,誰都不會有膽子動她一下。
“還有什麽好曲子,再唱來。”太後笑著。
綰綰福下身去,柔聲答道:“是,太後娘娘!奴婢再給太後、皇上及諸位娘娘、皇族再唱一曲《珊瑚頌》可好?”
“《珊瑚頌》?名兒不錯,想來曲子也是好的!”太後點頭笑道。
綰綰笑了笑,緩緩後退,上台。趙老板朝著眾樂師打了個手勢,激蕩、嘹亮的琴聲和著簫管之聲徒然而起,突如其來的把人從方才悠閑舒意的草原小調中拉出來,令人情不自禁精神一振。
隻見綰綰昂首含笑望著前方,清亮的眼眸炯如寶石閃爍,揚眉高唱:“一樹紅花照碧海,一團火焰出水來,珊瑚樹紅春常在,風裏浪裏把花開,哎……;雲來遮,霧來蓋,雲裏霧裏放光彩。風吹來,浪打來,風吹浪打花常開,哎……”她的聲音清亮高遠,爽脆有力不失婉轉,隱含排山倒海之勢,聽的人情不自禁受了感染,胸中頓時溢起一股乘風破浪豪邁之氣,一時都聽住了。胤祥望著她的眼光充滿著驚豔癡醉,他忍不住展眼偷看,見多位兄弟與他一樣的眼神望著她,心中一緊,五味陳雜。想到緊張而快樂的那幾日排練,嘴角揚起一抹笑容,仰頭痛飲。
“好!李德全,賞!真看不出來,一個小小女子竟唱出如此不俗氣勢的歌曲,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康熙撚須微笑。太後亦是頻頻點頭,眾人見了,自是稱賞不已。不想,康熙一時高興,竟命人將前幾日南海進貢的一件紅珊瑚金玉滿堂的雕件拿來,賜予綰綰。
不僅綰綰,眾人一下子皆愣住了。紅珊瑚雕件極其珍貴,宮裏每年也不過得十來件,康熙輕易不將它賞人,今日居然賞給唱曲的歌女,實在叫人難以相信!那些嬪妃望向綰綰的眼光便有些複雜起來。
綰綰不敢就接,呆了呆,遲疑道:“皇上,奴婢…奴婢,如此貴重之物,奴婢愧不敢當!”
“朕金口玉言,賞你的東西豈能收回。無妨,朕說可以便可以!”康熙料不到她會推辭,呆了一呆,依舊笑道。
綰綰不敢再推辭,磕頭應了個“是”,恭敬接過。
“綰綰姑娘,”宜妃挑了挑眉毛,見她深得太後與皇上喜歡,在稱呼上加了“姑娘”二字,“難道在慶堂班也是唱這樣的曲子嗎?就沒有一些別的?”
她問得溫溫款款,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人人都聽得出來,一個賣唱的,不唱情歌小曲、不撓首弄姿,單單憑這樣毫無葷腥的曲子就能引得無數王孫公子追捧而一夜走紅?
綰綰臉色一變,玉容、胤祥臉色亦微微變了。玉容更是在心底咒罵,不知道是不是宜妃和自己上輩子有仇怎麽的?為什麽自己或是自己的朋友她都要難上一難呢?
綰綰見眾人都在等著她的回答,深深吸了口氣,垂首恭聲道:“回娘娘話,奴婢在慶堂班唱的小曲不過是民間俗樂,不敢在皇宮大內、天子跟前放肆,還請娘娘恕罪。”
宜妃顯然表情一滯,她沒料到綰看似直白實則隱晦的承認了,反而無法借題發揮,臉僵了僵,扯出一絲笑容,不再言語。
“既是這樣,綰綰姑娘不妨幾撿幾句可聽的唱來聽聽,也叫我們沾沾太後和皇上的光,見識見識?”襄嬪又含笑接話。
綰綰大囧,漲紅了臉,什麽叫“可聽的”?她心中羞憤難當,不經意間與十三充滿怒火的眸子一撞,心中沒來由一暖。緩了緩神,微笑道:“娘娘言重了!若是太後和皇上允許,奴婢便是唱一曲又何妨?不若,就唱一曲《梁祝》吧”
太後看看一副無所謂然的蘭馨,當即點頭微笑道:“也好,哀家也想聽聽!你是個有分寸的聰慧姑娘!”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不要出格啊!
綰綰微笑領旨,請求自己撫琴彈唱。太後點了點頭,便有太監抬過來一架古香古色的瑤琴安放當地,綰綰告了個罪,輕柔似水盤膝坐下,纖纖指尖輕輕撥動琴弦,錚錚兩聲如金玉相擊,果然上好音色。她稍一沉吟,低眉垂髫,信手彈來,伴著樂聲,輕啟朱唇,柔柔唱道:“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古傳頌生生愛,山伯永戀祝英台。同窗共讀整三載,促膝並肩兩無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誰知一別在樓台。樓台一別恨如海,淚染雙翅身化彩蝶翩翩花叢來;曆盡磨難真情在,天長地久不分開……”一唱三歎,餘音嫋嫋,比之前兩首多了一腔千回百轉的柔情,愈加令人心醉神迷,就連挑釁的宜妃和襄嬪也被她如泣如訴的歌聲打動,臉色柔和了許多。而太後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幾許稱讚。
原本事情可以皆大歡喜的就此結束,但當宜妃眼角瞟見康熙看向綰綰的眼神有些迷蒙時,忍不住心頭湧起一股酸醋味,腦子一熱,當下咯咯笑道:“綰綰姑娘的技藝果然精彩,與眾不同,妾身許久沒見太後聽曲笑得這麽開心了,論起來都是綰綰姑娘的功勞嗬!隻是,若非四貝勒府上玉容格格引薦,咱們今日也沒有這樣的耳福啊!皇上,算起來玉容格格倒是要記上一大功了!”
玉容心中直叫晦氣,心想你不就是想給我扣一頂“結交歌女,不知檢點”的帽子嘛!偏偏四阿哥胤禛與胤祥等坐在阿哥席,胤禛一聽宜妃這話就知不好,正要給福晉那拉氏使眼色命她勸阻玉容,玉容手一甩,已經款款起身離座上前,跪在綰綰身旁,向康熙與太後規規矩矩磕了個頭,“皇阿瑪,綰綰姑娘雖不幸淪落風塵,卻技藝出眾,人品高潔。她一夜之間紅遍京城,固然因為歌聲曼妙,更多的是因為她的善心善舉啊。奴婢聽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等提過綰綰姑娘的事跡,忍不住好奇,前幾日在太後麵前無意提了幾句,方才引出今日之事,玉容往後不敢在太後麵前胡言亂語,請皇上恕罪!”反正她是不會承認她去過戲班子聽戲的,就看胤禟他們肯不肯幫她了!
宜妃一怔,料不到玉容竟然把她的兒子也牽扯進來,臉上有些不好看。誰知九、十、十三皆忙起身,恭聲承認有在玉容麵前提過。宜妃好沒趣,正要說話,康熙擺擺手令他們坐下,四平八穩道:“好了,玉容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斷不會胡言亂語。不過,這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錯嘛,嗬嗬!看來是該賞,玉容,你說說,想讓朕賞你什麽?”
玉容不敢相信的望了康熙一眼,見他眼中似笑非笑望著自己,嚇了一跳,慌忙垂下頭去。她心裏突然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抬起頭迎著康熙的目光,眼清如水,十分誠懇道:“皇阿瑪,皇阿瑪可相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皇阿瑪!”胤禛起身彎腰拱手正要說話,被康熙擺手攔下。
“嗯?”康熙眉毛挑的老高,靠在龍椅上,含笑淡淡道:“玉容丫頭你話中有話?”
“是,”玉容循循續道:“皇阿瑪。每個人都沒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就好比一粒飄在空中的種子不能選擇落在肥沃的土地上還是臭水溝中,不管等待自己的是何種身份地位也隻好坦然接受了。可有的人,雖出身低微卻不認命,雖身處下賤卻有一顆高貴的心,他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卻有心選擇自己的人生,古人亦雲‘英雄不問出處’,奴婢鬥膽,請皇阿瑪做主,允了綰綰姑娘脫離賤籍!”
聽了這番話,現場一陣沉默,康熙緩緩道:“你要的賞賜就是這個?你為什麽要幫她?”
“同為女子,奴婢隻是被綰綰姑娘所感動,因為奴婢覺得綰綰姑娘正是那種敢於挑戰命運、不甘自暴自棄、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
康熙點了點頭,卻不說話,不覺望著綰綰。綰綰跪在地上,雙手緊握成拳垂在一旁,嬌俏的身子顫抖不已,顯是內心十分激蕩。
“皇上,玉容丫頭說的在理,哀家看綰綰就不錯,是個明白人。”太後在聽了蘭馨一番話之後,亦柔聲搭腔。
“好,玉容丫頭,既然如此,朕就依了你!”康熙微微一笑。
玉容大喜,磕頭道:“皇阿瑪英明!”
綰綰忍不住語帶嗚咽:“奴婢謝皇上恩典、謝太後恩典!謝玉容格格!”抬起眼,喜極而泣的淚珠在燈光下清亮亮的,順著臉頰緩緩滑落。她的眼淚如珍珠般,純淨,透徹,不染塵埃,不帶風塵,是真心實意的歡喜與感激。看在眾人眼中,皆沒來由的憐意大起。她慌忙擦拭,手足失措垂頭不敢言語。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弱女子罷了,何必為難她呢!不約而同回想起來,眾人都覺得宜妃方才有點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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