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中秋驚變

轉眼又到了八月十五,胤禛照例與那拉氏進宮領家宴賞月。臨行前,他突然表現出十分心神不寧的樣子,握著玉容的手戀戀不舍,久久不肯鬆開。

八月十五,團圓佳節,對他來說卻是噩夢,這麽多年來,每到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對著那當空皓月,他的心便格外的痛,對月長籲,黯然傷神,默默的想著她、念著她、盼著她。

他們是在這一晚開始,也是在這一晚結束。相依相伴走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從她走的那天起,他最怕過的就是八月十五。

“爺,快去吧,再不去可要遲了!容兒等著你回來!”她淺淺的笑著,如那日一樣溫柔的語氣,一樣溫婉的笑容,替他輕輕拂了拂衣襟,整了整衣領。

胤禛沒來由警惕起來,眼睛一眨不眨,仔仔細細、充滿探究的注視著她,仿佛要從她眼神裏、麵容上、行動中尋找出什麽蛛絲馬跡一般。

“你這麽看我做什麽?”玉容奇道。

“容兒!”胤禛將她按入懷中,歎道:“容兒,爺好怕,好怕如那天一樣,一回來,就什麽都不一樣了!”

玉容心中一怔,吻了吻他的唇,脈脈柔笑道:“爺,容兒還要等著你賞月呢,你早去早回!你不回來,容兒便不睡覺!”

胤禛心頭一寬,笑道:“好,等著爺!”這才笑著去了。

因是過節,對府中仆從管得也鬆了些,下人們都呼朋引伴、三三五五聚在一起過節,玉容提前叫李忠跟玉珊打過招呼,天一黑,玉珊便準了清夢齋各人自去賞月玩耍,自己在燈下等著玉容。

玉容找她本是有事,見了麵隻寒暄幾句,便神色一凝,道:“小山,這些年你可見過八福晉?她過得怎麽樣?”

玉珊一怔,尋思一回,遲疑道:“奴婢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在府中照顧弘曆,也就前年升了側福晉之後見過她兩次,一次是在宮裏的家宴,一次是今年年初我們福晉生日她過來祝壽,奴婢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應該挺好的吧,八爺對她向來好的。”

玉容沉吟未決,忽又問道:“那麽八爺呢?八爺怎麽樣?唉,算了,你自然不會知道!”玉容不禁苦笑。

玉珊有些納悶,不知道主子為何如此關心八爺八福晉的事,若是朋友之間的關心,又不太像!她不敢多問,笑道:“奴婢也不知主子想知道什麽,不如奴婢叫人暗中打聽打聽,對了,雲兒雪兒常跟著爺出門,或許她們知道什麽也不一定!”

“我倒是忘了她們!”玉容猛然醒悟,正色道:“罷了,回頭我問問她們吧,今兒我跟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許露出去,記住了?”

“奴婢明白!”

又說了一會閑話,玉容便悄悄折回書房,點起燈等候胤禛。誰知月移西窗,更深露重,屋中泛起淡淡的涼意,那滿月的光華也漸漸暗淡下去了,胤禛還是沒有回來。

玉容心頭有些焦躁,牆上的西洋掛鍾突然“當、當”的敲響起來,玉容嚇了一跳,抬眼望去,時針已指向12了。燭火冷不防“劈啪”爆響,火花四濺,燈影搖搖,玉容的心沒來由的一跳,思緒如受了驚的小鳥,有些驚慌失措起來,陣陣莫可名狀的不安從心底深處襲來,令她心神不定、坐臥不寧,仿佛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借以寬慰,偏偏什麽也抓不住。

“蘇培盛,去外邊瞧瞧爺回來了沒!”李忠隨了胤禛進宮,隻有蘇培盛留在內書房伺候。

“嗻,奴才這就去。”

玉容愣愣的瞧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踏踏的腳步聲也漸漸遠去,倚著門框出神。

正在煩躁難耐,忽然聽到外院大門吱呀響起,側耳細聽,似有多人腳步聲,玉容大喜,仿佛心都飛起來了,忙奔出書房,站在廊下張望。

果然是胤禛回來了!隻是他的腳步有些沉重,垂著頭走在夜色中,仿佛說不出的疲憊和憂慮。玉容心一沉:又有事發生了!

“爺,怎麽了?不舒服嗎?”玉容挽著胤禛的胳膊,目光關切而急切。

胤禛劍眉微挑,似有些詫異她與自己的心有靈犀,隨即緊緊握了她的手,眼神一黯,沉沉歎道:“太後,病了!”

“什麽!”玉容的心驟然疼得縮成一團,渾身冰涼如墜冰窖,“她,她老人家現在怎樣了?太醫怎麽說?要不要緊?”

“你別著急,”胤禛被她直愣愣的表情嚇壞了,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道:“太醫說是受了風寒,休養休養也就好了。”

玉容稍稍放心,忽又擔憂起來,道:“太後她老人家年紀大了,風寒也不是小事,胤禛,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真的不會有事吧?”想起太後待她溫柔慈祥,百般憐愛疼惜,不禁心中暗暗難過,一雙含著水霧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著胤禛,似在急切的盼著他的確定。

胤禛心中一沉,回想起晚宴中太後突然大咳然後昏迷的情形,內心也有些不安,再一想她老人家這一二年大病小病不斷,身體越來越差,更覺情形不妙,一時心裏也有些張惶。他想著玉容與太後向來親厚,不忍她憂思過慮,便勉強笑道:“放心吧,皇阿瑪已經下旨,太醫們必不敢掉以輕心,過幾日也就好了!”

“那,那你記得多打聽打聽,回來告訴我。”玉容沒奈何,也隻得按下心中的焦慌。

“這個自然!”

誰知太後這次的病不同往時,忽好忽壞,反反複複,總不能定。如此折騰了二月有餘,越發不好了!她臉色蠟黃,目光散亂,脈息微弱時隱時現,還時常陷入昏睡,一睡就是小半天,連床也下不了!康熙侍母至孝,終日愁眉不展,長籲短歎,每日必定守護榻前,親自過問太後湯藥,又派人祭告天地、大赦天下,為太後祈福。

可惜,太後的身體依然一日比一日糟糕,氣息微弱,瘦得脫了人形,原本蒼黑的頭發短短時日竟變得雪一般白,還大把大把的脫落。太醫們都暗自搖頭,請求皇上準備太後身後事,康熙心內悲痛,暗地裏痛哭兩場,亦知天命不可違的道理,隻得命內務府照例準備。

嬪妃、王妃福晉們日日守護慈寧宮,各皇子皇孫每日在慈寧宮外磕頭請安,各人心頭都籠著一片低低的烏雲,宮裏宮外一片淒風愁雨。雍王府中,玉容更是神情鬱鬱,憂思滿懷,去了釵環脂粉,淡妝素服,吃齋抄經,日日跪在佛前替太後祈禱,明明知道這不過是徒勞無功,可是除了如此,她還能做什麽呢?胤禛知道她與太後感情深厚,隻得由著她。

玉容想要見太後一麵的心思越來越強烈,終於忍不住向胤禛開口。胤禛有一刹那的遲疑,有些不忍拒絕,但終於咬了咬牙,雙手緊緊扶在她的肩頭,道:“容兒,這怎麽使得,如今嬪妃、福晉們日夜守在慈寧宮,那些人誰不認識你?爺不能讓你去!”

玉容一愣,心一陣一陣的發涼,想起太後待自己的種種好處,如今她老人家重病在床,彌留之際,自己卻連見她一麵、送她一程都不能夠,不由心內大悲,不可抑製的放聲痛哭起來。胤禛又痛又憐,將她攬入懷中,語無倫次的勸慰著,勸到後來,卻是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

這一日,諸皇子帶著各自府中小阿哥們照例跪在慈寧宮大門外磕頭請安,誰知慈寧宮的太監突然出來傳旨:太後要召見胤禛。眾皇子悄悄相視,各人目光中皆是了然,就是胤禛自己也知道,太後是念著玉容才傳召他!想到此,心一酸,臉色有些蒼白。

胤禛默默起身,垂著頭隨小太監進去,隻見各位宮妃、福晉們齊嶄嶄全部站在廊下,靜悄悄沒有半點聲音。隻有德妃特意站在最外邊,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胤禛會意,微微點了點頭。

太後躺在寬大的紅木描金五福捧壽八寶大床上,青白的紗帳鉤在兩旁,寬大的淺綠荷花銀紋綢麵被鋪滿整張床,太後單薄的身子蓋在被下,恍若無物,仿佛一片輕薄的樹葉。屋裏彌漫著濃濃的中藥味,空氣沉悶壓抑,令人喘不過氣來。

胤禛輕步上前,跪在榻前棕色地毯上,磕頭道:“孫兒胤禛給太後娘娘請安,恭祝太後娘娘萬福金安,福壽綿長。”

“福壽綿長……”太後輕輕叨念,似笑非笑,似在歎息。胤禛的眼中立刻溢出淚水,說不出的傷感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