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痛的少年也就十四五歲,聞言嚇得趕忙擺手:“不敢不敢,我們這就走……哎喲三哥。”還是傷到了腿,才要轉身就滑到了地上。

“哼,真夠沒出息的,”高家四小姐小鼻子一皺,從手上褪下一個鐲子遞過去,“拿著,到當鋪裏去換些銀子,帶他到醫館去找個大夫看看,男子漢大丈夫,將來是要騎馬打天下的,叫人知道是偷看大家閨秀而摔廢了,那也就不用活著了。”

那兄弟二人直叫她說得半個字也答不上來,做哥哥的一臉艾艾地接過了鐲子,道謝:“多謝小姐,我們這就告辭。”說著攙起弟弟來到牆邊,又順著那棵荔枝樹爬了出去。

婢女豐花不放心地扯了扯自己小姐的袖子:“小姐,就這麽放他們走不好吧?小姐還把鐲子也給了他們,他們到當鋪去一定會被當小賊捉住的。”

“有什麽不好的,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家小姐我可是在規勸這兩個小小年紀就不思正道的公子哥兒,是再好沒有的事了,爹不也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嗎?”高家四小姐揚起笑容,“而且你看他們哪像是需要我們接濟的窮人,分明就是吃飽喝足閑來無事的紈絝子,給他們鐲子是要提醒他們記得我今天說的話,別當耳旁風,吹過了就過了。”

豐花睜大了眼,半晌才吐吐舌頭:“乖乖,我的四小姐喲,您這哪裏是十二歲的小姐,分明就是一百二十歲的高僧活佛啊,說的這些什麽的,奴婢都要聽不懂了。”

高家四小姐得了恭維,臉上有些得意,撿起地上的網兜:“走了,回房習琴去,晚了又要被先生數落。”

婢女跟在身後,心裏暗暗想自己小姐絕不是普通人,將來說不定會名揚四海,成為個女狀元什麽的,到時候她也就跟著沾沾光,嫁個好人家。

“豐花,你倒是快跟上來呀!”

“誒,奴婢就來!”

***

暖心閣中,勞累了一天的宣平帝正半臥在軟榻上,四皇子宋淵正侍奉在一旁。

“淵兒。”

“兒臣在。”幾乎是立刻就回答了,因為宋淵知道人老了容易孤獨,隻有隨時讓老人感受到身旁有人,他才會安心。他從來都是個很會討人歡心的主,討好過太後,也討好過皇後,盡管母妃不得勢,他還是能一個人混得如魚得水。這樣一個孩子,貼心,又不用擔心他爭奪皇位,宣平帝自然是喜歡的。

“淵兒,方才的口技,不錯,嗯,回頭好好賞他。”

“是,兒臣知道了,父皇放心。”

今天的故事是東望諸侯分裂的年代,秦國四位世子謙讓王位的故事。那優伶以其高超的技藝,時而讓人看見征戰沙場的大世子,時而讓人看見詐死歸隱的二世子,病榻前三世子傳位,祭奠上小世子對天起誓,一幕幕都好像就發生在眼前;風鳴馬嘯,鳥語花香,絲竹管弦,鍾震鼓擂,都好像能把人的眼睛蒙住一般。

宣平帝叫那優伶出來叩見過自己,他相貌平平,手中僅有一折扇,卻能在屏風後演藝人間百態,叫老皇帝欽佩不已。

“那你可聽懂了?”

宋淵微微一怔,隨即低下頭:“兒臣愚鈍,雖有所悟,不知是不是父皇想要的。”

宣平帝依舊閉著眼,懶懶道:“說來聽聽。”

“是。”這四子禪讓的故事流傳了千百年,說的無非是個兄弟情義,遵父命受孝道,太傅都有講過。宋淵猜父皇一定要自己說出點別的味道來,略一思索,說到:“孩兒聽那故事中,秦王偏愛小兒子,又不舍傷害前麵三子,故敕令傳弟不傳子,想來是知道小世子方是真命天子,又不便道破天機,故出此下策。”

宣平帝眼皮一動,睜開眼來:“皇兒這番見解倒也有趣,隻是朕不明白,為何那三位世子能遵守父命,當真傳弟不傳子,同父同母的手足尚且不及親生骨肉,更何況他們不過是同父異母,如何能如此友愛?”

“這……兒臣以為,這四位世子皆有過人之才,正所謂英雄相惜,定是親如同母同胞,一位知己,自當淩駕於骨肉親情之上。”

“那若是傳子不傳弟,世人又會如何評價他們?”

“……兒臣以為,若是真命天子,定能排除萬難榮登大寶,如若不能便不是真命天子,天命天命,說來也是人定。”

宣平帝忽然坐了起來,拍大腿道:“說得好!”

宋淵一個哆嗦,趕緊跪下:“父皇。”

“淵兒,朕有這麽多兒子,你才是最剔透的一個,你那些哥哥弟弟們都看不透這個道理,個個自命不凡,自認理當接朕的江山,卻沒有一個真正懂得如何去爭取,如何去做自己。”宣平帝說完,又複躺了回去,許久後一聲歎。

宋淵跪在床邊不語。

“你下去吧,朕要休息一會兒。”

“是,兒臣告退。”

退出了暖心閣,宋淵鬆了口氣,抬手抹了抹後頸的汗。

聽口技時就隱約看到父皇臉色不對,心想這回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要被這優伶給害死了。

大濟複辟後,先帝傳位於堂弟也就是現今的宣平帝,雖無證據說先帝死前下旨皇位經過他之後要傳給胞弟宋甄,但在宋氏內部,無人不有此擔心。宋甄是先帝的胞弟,若不是當年年幼,皇位應該傳與他,恰似那優伶所說故事中的小世子,而宣平帝就成了二世子,究竟該傳位於兒子還是弟弟,多年來一直是他的心病。

父皇問為何要傳與弟弟,他就答因為弟弟是真命天子,意指父皇本就該問鼎中原;父皇問如若不傳又待如何,他就答天命也是人為,不該得的終究得不到,意指無需傳位皇叔,他非有福之人。一番對話寥寥數十字,其間卻矛盾交錯,一著不慎便有可能滿盤皆輸。

宣平帝希望自己的皇位坐得有理有據,又不願被同樣的理束縛而不得不傳位於益王宋甄。宋淵是十位皇子中最懂人心的一個,自然是明白他的用心,順著他的毛摸,總算度過了難關。

不過宣平帝對他的天命亦是人為一說頗為讚同,似乎又不全是因為這個,其中還有些緣由,卻是他不曾知道的。

“這麽一來,倒是叫我找到了下一步怎麽走。”

宋淵從容地走下台階,遙遙眺望了一眼尊微宮正殿。那流光溢彩的金色飛簷像是在召喚著什麽,也許是大濟的真命天子,也許僅僅是他暗藏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