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再來,衛檀衣仍是不在,韓如詡進門也不打聲招呼,便將手中一袋不知什麽“啪”地扔在了茶案上。剛打了水從院子裏走進來的淬思見到他,笑得眼睛都彎了:“韓大人今天來得不巧,淬思還沒有燒水呢。”

“你以為我稀罕這裏的茶?”茶有什麽好喝的,“那袋核桃是給你的,我吃不慣這些東西。”

淬思吃驚地眨了眨眼:“給我?”繼而掩口笑道,“韓大人,燕子是咬不動核桃的。”

“怎麽突然要吃核桃?”冷不丁出現在門外的衛檀衣隻聽到核桃兩字,好奇地問。

“韓大人給主人送了核桃過來,淬思是吃不了了。”淬思自作主張地把收禮物的人給偷換了,還不待韓如詡反駁便到茶案前打開了那隻布口袋,翻了翻自言自語道:“核桃,栗子,炒豆,南瓜子,花樣還真不少呢。主人,我可以把南瓜子吃了嗎?”

衛檀衣卻忙著在多寶格上找著什麽,隨口答:“你愛吃什麽就吃什麽吧。”從一隻雕花紅漆盒子裏翻出了自己要的東西,便又匆匆出門。

“喂!”韓如詡連一句話也沒趕得及說,追了幾步看見他與左府的家仆走在一起,也就值得識趣地收聲。

淬思也跟出來,好奇地問:“韓大人有話怎麽不追上去說清楚呢?”

左相是開罪得起的麽,韓如詡悻悻道:“無妨,回頭再說吧。”

淬思摸了摸停在胳膊上的鸚鵡:“自從湘公主來過店裏,韓大人就怪怪的,莫非……韓大人戀慕她?”

“別胡說!”韓如詡瞪了過去,“我才不會做那種蠢事。”

“哦?那就是韓大人不喜歡湘公主,所以不希望主人和她走太近?”

“……不是!”

和掬月齋主極為相似的壞笑突然出現在淬思的臉上,就連勾起的嘴角也有八分相似:“韓大人還真像母雞護雛呢。”然後趁韓如詡愣神之際嬉笑著躲到了後院。

***

左思羨是隻真正的老狐狸,宋湘的確是借他的名義邀請了衛檀衣到左府做客,他卻始終不曾露麵。

“柳浪聞鶯味濃,須先用滾水洗上兩遍方能入口,所以一開始不能著急研磨。”

“蘇曉通常烤得很脆,買時須仔細有無焦糊的跡象,若有便是下等茶。”

“千秋雪性涼,不適合小姐夫人飲用,一般偏好它的都是些清高的文人墨客。”

要說是幽會也算不得,因為衛檀衣僅僅是就茶的相關對宋湘做各種解釋,替她煮茶品嚐,倒更像是茶藝老師。

宋湘嚐了嚐千秋雪,手裏的帕子小心地擦去嘴角的茶漬,道:“果然是沁人心脾地涼,這炎炎夏日裏喝來倒是令人渾身舒暢。”

衛檀衣隻是專心於手中的茶筅:“偶爾一嚐倒也罷了,公主身子不佳,還是少喝為妙。”

“衛公子當真體貼,”宋湘抿嘴一笑,“真不知有多少閨中少女要傾心於公子。”

“公主說笑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衛檀衣將手中的茶碗遞過去:“這是九綰蓮,也是今天最後一份茶。”

宋湘手一滯,滿眼不舍:“衛公子這就要回去了?”

“是公主該回宮吃藥了,草民是個閑人,公主想品茶,隨時奉陪,隻是千萬別耽擱了吃藥。”衛檀衣對她含愁雙目視若無睹,起身行了禮便出門去。

人走出院子後,宋湘將茶碗一放,合掌一拍,一名婢女從簾後走了出來恭敬地拱手:“公主有何吩咐?”

“叫人盯住了他,若是他和禦前侍衛韓大人有接觸,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都給我一一記下。”說這話時,宋湘臉上看不出一星半點嬌弱,倒有幾分傲氣。

***

這裏麵絕對有問題。

韓如詡幾乎可以肯定地說衛檀衣在背著他搞鬼,因為這幾日每當他踏進店門,那人要麽不在,即使在也會很快以各種理由離開,留下他和淬思大眼對小眼。

“一定在密謀什麽。”韓如詡咬牙切齒地想。

非得揪出他的辮子不可,不過……該如何是好?

“大人想要掩藏自己的身份?”婢女眨著眼,不解地問,“這是為何?”

“你別問那麽多,有什麽法子就直接說。”當然是為了跟蹤那家夥,看看他究竟要搞什麽鬼。

最後婢女戳著臉頰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足足愣了一盞茶的功夫。

盡管如此,為了太子,韓如詡決定放下身段喬裝改扮——扮成乞丐難度太大,一個渾身整潔的乞丐隻會引來路人圍觀,“所以扮成少女就好了”。

於是堂堂禦前四品帶刀侍衛,還真的就喬裝成少女在永寧坊徘徊一轉又一轉。街邊賣油條大餅的大爺都混得每次路過向他點頭微笑了,也沒逮到那個狡猾的古玩商人一點蛛絲馬跡。

“大人要有耐心啊,功夫不負有心人。”婢女笑嘻嘻地每天替他梳妝打扮。

明知道她對自己搞了惡作劇,韓如詡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肚子裏把毫不知情的衛檀衣罵了一千遍。

最終還是應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在韓如詡著女裝出門的第三天夜裏,終於發現衛檀衣踏出了掬月齋。“好極了,這回逮到你絕對要討回來!”韓如詡拗得骨節哢嗒響,一麵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新月夜天色靛青,街上早已沒了人影,衛檀衣明晃晃的白衣飄來飄去,毫不遮掩,一點也不像要去做什麽不為人知的事。韓如詡貓著腳步跟蹤了一條又一條的街,越來越不耐煩之際,前方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衛檀衣在一處巷口忽然停下了腳步,一縱躍入道旁人家的院中。

現形!韓如詡立刻躍上牆頭,就著主人家屋裏熹微的燈光看見衛檀衣不聲不響地鑽進了一間角落的房裏。“會不會有詐?”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輕輕著地,握緊了袖中的短刀,跟著潛入了那小屋。

甫一踏進那門檻,韓如詡就覺得不對勁,等他反應過來那股刺鼻的味道是怎麽一回事,已經被人以熟悉的手法扣住了咽喉。

“韓大人果然不負我望,就連上茅房也跟來了,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啊。”衛檀衣冷冷地說著戲弄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