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為何一定要韓大人作陪?”淬思笑嘻嘻地問。

衛檀衣並不急著回答,而是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繼續乘涼:“太子也在的話,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上次叫你去打聽的事,都打聽清楚了?”

淬思笑而不答。“怎麽不說話,偷吃小畜生的晚飯麽?”

“可別傷及無辜呀,”她放下手裏的一把粟米——那是鸚鵡半個月的口糧,趁日頭好攤開來曬著,“聽這口氣,主人是要太子作陪了?”

“不錯,太子若不在,便沒理由去那地方,就是去了,也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淬思食指點了點下頜,若有所思道:“主人若是這麽說,韓大人可是會傷心的。”

“這是為何?”衛檀衣倒有些好奇,偏過頭問道。

“韓大人性情耿直,倘若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想必會暴跳如雷吧?”淬思說著,笑容裏多了些難以解讀的意味,“而主人你……”話未完,廊下那人已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衛檀衣整了整衣襟:“明日,店裏就交給你了。”

明知他故意打斷,淬思也不惱,而是好奇地反問:“主人怎麽這麽肯定就是明日?而且,怎麽就能肯定太子殿下邀你去喝花酒?”

“一切都在我的計算之內。”

***

千繡閣在京城開業十餘年,算得上是老字號的花樓,每年的花魁奪秀中,千繡閣就算不拔頭彩,也定能為恩客獻上不亞於花魁的絕色美人,因而光顧此處的,大多是腰纏萬貫的巨賈和富甲一方的地主,間或也有朝廷大員。

不過今日上門的人,著實讓千繡閣的老鴇嚇壞了。

打頭的那個雖是仆人打扮,卻也能一眼看出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廝,張口就叫花魁出來接客,扔下一錠十兩的白銀便不再多話,回頭迎接主子。就他這麽一聲吆喝,閑著的姑娘們全擠出來看熱鬧,倒要看看是誰能不遞帖子就點花魁畫扇接客。

後頭緊跟進來的三個人足以叫她們歎為觀止。韓如詡平日裏再是不情願,花街的巡邏也是少不了的,樓上的姑娘們大都見過他帶著侍衛打樓下過,卻不想他竟然也會踏進這千繡閣,不少一早仰慕他的姑娘們興奮得攥緊了帕子。衛檀衣生著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惹眼的妖孽容顏,即使沒見過的人也能猜得出他就是永寧坊那個年輕的古玩商人,幸而他那並非女子一般的柔美,倒也不會奪了千繡閣一眾姑娘的風頭。走在這兩人前頭的青年風華正茂,笑容和煦眼神犀利,卻是誰都不曾見過的,不少姑娘湊在一起猜測他是哪家的少爺。

“這可是新麵孔呀,幾位都是第一次到千繡閣來吧,桃嫣凝歌,趕快備好酒菜!”老鴇笑臉迎上來。

“媽媽不用跟我們客套,叫畫扇姑娘來就是了。”青年笑得溫良,語氣卻不容反駁。

老鴇麵有難色:“這……公子您是不知道,畫扇那是我們這兒的頭牌,又是整條花街的花魁,平日裏都是要提前遞帖子才能安排的,今兒個她正陪著一位從荷城來的客人,您看……”

青年隻笑不答,卻一直盯著老鴇。饒是她待客經驗老道,也沒見過這樣霸道的恩客,眼珠轉了轉,想試探一下後麵的兩個人:“後麵兩位公子有什麽需要?要不,我叫這兒最好的姑娘都過來您瞧瞧?”也等於又問了那青年一道。

“不必了,叫畫扇姑娘趕緊過來就是。”知道韓如詡是絕不會開口跟這些人說話,衛檀衣便重申了一遍他們的來意。

老鴇正進退兩難,樓上忽然傳來一道美妙的嗓音:“媽媽這又是何必呢。”

隻見一名素衣簡飾的女子正緩緩走下樓來,論五官端正秀雅,論身段窈窕多姿,論嗓音纖柔婉轉,當真配得上花魁一稱。

韓如詡望著她有些出神,忽然感覺不對,一偏頭便看到衛檀衣臉上寫滿譏諷,頓感顏麵掃地,“呿”一聲抱著胳膊扭開頭。

“媽媽,您也不瞧瞧,如今到過我們千繡閣的,有哪個比您眼前這位更尊貴?”畫扇拉著老鴇的袖子有些嗔怪地搖了搖,“還不快給殿下賠不是,嗯?”

老鴇大驚,雖不知這來的是哪一位殿下,也趕忙陪笑道:“殿下恕罪,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快快樓上請!”慌不迭地一路將他們送進房間。

上齊了酒菜,架好了寶琴,小丫頭們依次退了出去,老鴇還待道歉,青年已經大度地擺了擺手:“你下去吧,小王不是那麽容易記仇的人。”她才惶惶不安地退下去。

四人落座,畫扇很明智地選擇了宋旌與衛檀衣之間的那隻繡凳,似是別有深意地望了對麵臉色鐵青的武官一眼。

“畫扇姑娘知道小王今日要來?”宋旌笑著舉杯由她斟酒。

畫扇笑得很甜:“昨日有人專程前來叮囑過奴家今日需要注意些什麽,莫非不是殿下派來的人麽?”為他斟滿酒以後,直接起身去為韓如詡斟酒。

“韓大人的杯子是今兒個剛叫人送來的,不曾用過。”見韓如詡要抬手製止,畫扇又特意解釋。韓如詡幾乎要翻白眼了,那個被冷落了的人似乎一點兒也不生氣,甚至沒有對麵前沒有酒杯一事發表不滿。

待畫扇重新落座,宋旌笑道:“如此一來豈不是隻有我三人對飲,檀衣,你不覺得寂寞?”

衛檀衣舉箸搖頭:“酒逢知己,又何必拘泥於誰飲誰休?”

“說得好,來,韓大人,小王也許久不曾邀你共飲了,今日有佳人作伴,定要喝個痛快!”宋旌舉杯示意,韓如詡不得不回應,心中卻道什麽佳人作伴,佳人哪有我的份——雖然他也不稀罕。卻不知淬思昨日特意交代過,讓畫扇離這沾不得生人的怪人遠點兒,花魁才會選擇了那樣一處落座。

席間畫扇殷勤勸酒,宋旌倒還應對自如,可憐了從未進過青樓的韓如詡推托不來,被灌了一杯又一杯,漸漸地頭也抬不起來了,兩眼迷朦著就要倒下。

然而先趴下的卻是看上去並沒有醉意的宋旌,韓如詡在迷糊間看到太子突然撲倒在桌上,第一反應便是拔刀,可惜未能如願,自己也兩眼發花,一頭栽向後方。

隱約感覺自己摔進了誰的懷裏,不過意識先一步離開了身體,終究沒看清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