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歡迎!”腳才踏進門檻,鸚鵡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諂媚。

韓如詡白了那隻笨鳥一眼,再轉回頭來,麵前幾步遠處已有人在等候。那是一名紫衣少女,綰著款式古老的發髻,生著令人無法移目的美麗麵容,正籠著雙手麵帶微笑地看著他。

“韓大人請稍候,這就為您煮茶。”少女聲音動聽,好似乳燕新啼,甘泉清湧。

“啊……好。”韓如詡愣了一下,臉上不自覺燒起來。奇怪,這裏何時多了一個這樣的女子,而且就眼前的狀況來看,少女是在這兒做活?

生得如此漂亮,嗓音又令人心曠神怡,為何要在這樣陰暗的古玩店中做事?

“韓大人來得正好,”衛檀衣從門外走進來,見少女正將生水倒入釜中,便道,“淬思,先不忙煮茶,既然韓大人來了,先請他替你找回你丟失的東西吧。”

被喚淬思的少女依言放下水瓢,對坐在交椅上的韓如詡欠了欠身:“有勞韓大人。”

韓如詡有些手足無措,又不敢看著麵前的少女,隻好怒視門口的店主:“這又是怎麽回事?”

衛檀衣將手中的提的茶葉放下,說:“這位姑娘遺失了心愛之物,想借助韓大人之手找回。”

“是何物?”韓如詡心中鬱悶,丟了東西怎麽會找到他頭上來。

“請韓大人隨我們一起到惠安坊再走一轉吧。”淬思深深一鞠,韓如詡也就無話可說。

梅雨過去後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惠安坊的石橋下洗衣洗菜的婦人三五成群,戲水的孩童由年齡較大的帶領著,摸蝦遊泳自得其樂。女鬼不再出沒後惠安坊算是恢複了以往的熱鬧。

韓如詡一頭霧水地跟著二人來到了河邊,淬思走在最前頭,似乎在找尋著什麽。

“就在這附近。”她回過頭對身後幾步遠的衛檀衣點頭。

衛檀衣走到河岸邊,指著水麵:“是在下麵嗎?”

淬思點點頭:“位置不會有錯,隻怕會不大容易找。”

“韓大人,”離他們十來步遠的韓如詡聞聲轉過頭,“請到河裏把東西撈上來吧!”

“啊?”

一整個下午,韓如詡挽著褲腳,黑著一張堪比鍋底的臉在河裏淘來淘去。淬思並沒說清楚自己丟失的究竟是什麽,為此韓如詡不得不把手摸到的每一塊大小接近的石頭都撈起來給她看,然後再鬱悶地一塊一塊扔回水裏。

眼看著太陽都要落山了,等在岸上的淬思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韓如詡想到她之前遞手絹給自己擦汗的樣子,又不好開口說累了。

“韓大人看起來相當疲倦了,要不明天再來?”衛檀衣語氣涼涼地問。

真想反問你怎麽不下來一起找,又看看淬思充滿期待的樣子,韓如詡自認倒黴,今天就不該上門去。手在水下一陣亂刨,忽然感覺之間被什麽東西割破了尖銳地痛了一下,兩手一起將那東西從砂石間摳出來一看,竟是一片形狀怪異的貝殼,夕陽映照下可以看到一絲絲金色的線條。

“似乎是找到了。”衛檀衣並沒有看清他手中捧著什麽,卻笑著說。

淬思接過貝殼連連點頭:“正是此物,謝韓大人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說完就要跪下,韓如詡趕緊攔住她:“舉手之勞,何須行此大禮。”眼角瞥見衛檀衣一臉嘲弄,心情又變得不快。

“過去多有得罪,還望大人寬宏大量。”淬思又道。

韓如詡不解,自己與她才是第一次見麵,何來“過去多有得罪”一說?見她似是不打算明說,也就沒有問,含糊地回答:“無妨。”

淬思捧著貝殼轉朝夕陽,餘輝灑遍她全身,也如那貝殼一般金絲閃耀。“手。”韓如詡正看得呆了,冷不丁耳邊傳來一聲。

衛檀衣用淬思剛才遞上的手絹替他把割破的手指簡單地包紮起來,末了問道:“木符的事,想好了嗎?”

“……你怎麽比我還心急,”韓如詡戒備地退了半步,“那是師娘留給我唯一的一件物品,你再是窺覬也是白搭。”

“真是絕情啊,我還什麽都沒說呢。”衛檀衣失望地搖搖頭,想想又道:“韓大人口口聲聲厭惡他人用過之物,也能對‘他人用過的護身符’不加排斥隨身攜帶,若是有機會,我倒是想會會這木符的主人。”

韓如詡冷笑:“你在做白日夢嗎,人死如燈滅,哪裏還有再見的可能。”

“那可未必。”

白衣的年輕巫師攤開手心:“我定能與她見麵。”

麵夕陽而立的淬思忽然出聲:“衛公子,我想在這兒多待片刻,請先回吧!”

***

“你叫淬思?”

醉醺醺的青年眼神迷蒙地仰望著將自己扶上床的少女,她的麵貌十分朦朧,但依然能分辨出那是一張能令人驚豔的臉。

少女仔細替他擦去嘴角的汙物,又端了水來給他漱口,忙活了好一會兒才將他安頓好,起身要走時,青年拉住了她的手腕。

“是的。”少女不敢與他對視。

“淬思……你從哪裏來?為何會出現在我眼前?我是那麽無用,輕易就能被人遺忘,娘也死了,世上再也沒有人值得我牽掛,也沒有人再會……”青年稀裏糊塗地說著醉話,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少女反握住他的手:“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今後也會繼續陪著你,請別自暴自棄。”說到這兒,聲音微微顫抖。

青年呆呆地望著他,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少女慌忙又替他輕拍後背,攏上被子,半天才讓他止住了咳。“我必須得走了,玉辭公子,請多保重。”天色微白,少女不得不放開他的手。

“你還會再來嗎?”青年不舍地問。

“……我不知道。”這是無法許諾的事,少女低下了頭。

“我還想再見到你,那些話……那些話,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所人都覺得我是個廢物,我不是!我沒有任何一點比不上他,我何嚐不想有一副健康的身體……”青年捂著臉嗚咽不能成聲。

少女猶豫了一會兒,手輕輕拂上他單薄的肩膀:“我會再來的。”

太陽終於緩緩升起時,青年沉入了夢鄉,少女望著手中的貝殼,神色複雜。

——這是我唯一一次到河邊去遊玩時拾到的,若你不能再來,請不要忘了我。

我一直守在你的窗外,隻是陰陽相隔,你看不見我的存在。君生我已老,倘若我現在仍舊是人而不是一隻燕子,我一定不顧一切地奔到你身邊。

因為隻有我才知道你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