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下有十幾個村寨,最大的就數他們的伏天寨和南邊的白梭寨,彌伽羅的祖父還在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兩個寨子為了一口井的歸屬大動幹戈,後來白梭寨憑借人多勢眾將井劃進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但伏天寨並未罷休,幾十年來兩寨一隻不斷交火,甚至牽連到了鄰近的一些村落。

這位中原來的焦大人似乎是來招撫邊疆民心的欽差,祖父為了吞並白梭寨已經耗盡了一生,如今父親等來了助力,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好的機會,一麵積極為他尋藥治病,一麵承諾隻要滅了白梭寨,他一定歸順中原王朝。

彌伽羅雖然是作為鬥士培養長大的鐵血男兒,卻隻喜歡與野獸搏鬥,不喜傷人,除非別人欺負到頭上來否則從不對人動手。對於祖父和父親念念不忘的複仇,他並不能理解,也不想參與。

他沒有告訴父親遇到竹樓裏美麗姑娘的事,更沒有告訴他玉女蠶根本就是她花了許多年培養出來的毒蠱,因為愛他才給了他。

雖然分別不過三五日,他卻一時一刻也無法抑製思念的心,隻想等送走了這位焦大人,就立刻將姑娘娶回家來。

“阿紫,等我幾天,隻要一有機會我就來見你。”

握緊了手心裏愛人的耳環,彌伽羅出神地眺望著藍山深處。

***

衛檀衣將小姑娘打橫抱起,輕鬆一躍踏上那峭壁,幾縱就上了竹樓。

竹樓前有一塊寬闊的露台,竹杆早已發黃發黑看起來年代久遠。穿過露台便是兩層的竹樓,衛檀衣抱著那小姑娘進了門。

竹門悄然無聲地關上了,緊接著後方的山崖上躍下一道影子,就地一滾躲在了屋外的水缸後——不是韓如詡又是誰。雖然衛檀衣否認自己從中搞鬼,但他仍舊不信,於是借口覓食,找到了從山上直接降到竹樓的路,雖然隻有一根藤條,對他來說也足夠了。

確定沒有驚動屋裏的人後,韓如詡來到露台邊探頭看,發現衛檀衣和那小姑娘已然不在樓下,不由冷笑,心道果然是就等著自己離開好上來。於是也就悄悄靠近屋子,附耳到牆壁上偷聽。

屋裏應該有三個人,卻隻有兩個人在說話,外加那隻白虎時不時發出吼聲。韓如詡屏住氣努力去分辯他們的話語。

“太子都放棄了,你又何苦……”這是個老太太的嗓門。

“這與太子無關,僅僅是我想要這麽做。與父兄的願望更是無關。”這是衛檀衣的聲音,因為熟悉,話語大都能聽清。

老太太似乎歎了口氣,道:“可你現在做的又是什麽事?將那麽危險的家夥養在身邊,真不怕被反噬?”這說的是淬思吧,她的強大當初自己也多少有過體會,不過衛檀衣既然能讓她乖乖看店,就證明力量還淩駕於她之上。

“隻不過暫時不下手罷了,必要的時候,我還是照樣下得了手。”衛檀衣的聲音很冷,即使在這炎熱的夏夜也能讓人不寒而栗。

“但願你是真能狠下心來。”老太太又一次歎氣。

接著便是沉默,韓如詡正奇怪他們在做什麽,忽然聽到耳邊一聲振聾發聵的虎嘯,險些將他震傻了。

竹門打開來,白虎首先踱了出來,以齜牙咧嘴表示對他聽牆根的不屑。“韓大人自己也能上來,真是不錯,可為什麽要在外邊偷聽呢?”衛檀衣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韓如詡黑著一塊臉從地上爬起來,鑽進了門。

不知為何,那小姑娘並不在屋裏,寬敞的房間深處有一張低矮的竹床,上頭坐著個頭戴麵紗的小個子,應該就是剛才說話的老太太,他們要找的先知。

“韓大人請坐。”那人開口,果然和剛才的聲調一樣。

二人落座後白虎蹭到衛檀衣腳邊,將腦袋擱在他腿上,讓他順毛,兩眼愜意地眯起,不時地呼嚕一聲。先知給手裏的煙杆填上了煙草,湊近蠟燭點燃後吸了一口——即使如此,韓如詡仍舊看不見她的臉,想必是她活了幾百歲,臉上的皮膚全都皺起來,會嚇到客人吧!

“韓大人不必擔心,丟了的錢袋如今在玉樹的府衙裏,韓大人回去的時候就能取回。”先知笑嗬嗬地說。不知為何,那笑聲幹癟中又顯得有些尖銳,韓如詡望著她,總覺得她身上有什麽地方十分反常,但又不能明確地說上。

衛檀衣似乎已經解決了自己的問題,隻低著頭為白虎順毛,明明才第一次見麵,這一人一虎卻顯得很親昵,即使偶爾衛檀衣惡作劇去掀它的嘴唇它也不會順口咬掉這家夥幾根手指,那樣子看的韓如詡十分嫉妒,為什麽白虎對自己就那麽凶狠。

先知抽完了一袋煙,喝了些水,才問:“韓大人是為了中原皇帝的事來的吧?”

“誒,是。”想到她是先知,也就不奇怪她為何會知道自己的來意。

先知悶悶地嗯了一聲,咂嘴道:“你回去告訴他,假的就是假的,永遠成不了真的,即使表麵上看那是真的,骨子裏也還是假的。”

韓如詡聽得一頭霧水:“什麽真的假的?”

“韓大人要問的不就是大濟的氣數麽,照這麽回答他,他會懂的。至於你,你不需要明白,照老身的話轉述就是。”

房間裏又一次陷入沉默,韓如詡不自在地靠著身後的柱子,視線在那兩人身上來回走。先知所說的真的假的,不知道是不是關於太子,那天在畫舫上宋旌承認了自己早就不是原來的宋旌,但並沒有說明自己是誰,如果他將來做了皇帝,那就是大濟王朝在事實上易姓了,這大概就是假的了吧。

可若是這個解釋,自己知道宋旌身份這件事,先知應該能算得出來。——或者她其實是個騙子,知道自己丟錢和奉旨前來,說不定都是衛檀衣提前告訴了她?所謂的添亂就是這樣了。

“晚輩冒昧,能否請教前輩一件事?”隻要你問什麽事,我就回答請猜猜我要問什麽,這樣的問題沒有答案,她一定會露出馬腳來。韓如詡得意地想著,無意間瞥了一眼一旁的衛檀衣,發現他不知何時停下了撫摸白虎的手,定定地望著自己,那眼神前所未有的恐怖。

先知嗬嗬笑道:“韓大人想讓老身猜猜你要問什麽是吧?”

“……抱歉。”

“無妨無妨,老身活了這幾百歲,如此有趣的年輕人還是第一次見,”不知是不是有牙齒脫落,先知說的話的時候總有些含糊,“韓大人也算與老身有些淵源,有什麽不解之事,但說無妨,隻要無關天機,老身盡可回答你。”

有些淵源?這從何說起?韓如詡倒真是一愣,想不出來自己和這位先知有何關聯。

“那……晚輩就問問自己的陽壽幾許。”本就沒打算問。

先知又是一陣低低的笑,不忙回答,反倒先問衛檀衣:“衛少主以為如何?”

衛檀衣冷冷一瞥他,道:“都說禍害遺千年,韓大人說不定能活一千歲。”

“嗬嗬嗬……韓大人聽到了嗎,那就是老身要說的話。”不顧韓如詡一副恨不得跳起來揍人的表情,先知悠悠地道。

韓如詡臉色鐵青,語氣也狠狠:“那真是承蒙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