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被摘了下來,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
那隻是一張蒼白且平凡的臉,雖說線條也算柔美,但也姿色平平,與常人想象中相去甚遠。尤其那雙眼睛,空洞無神,臉上又毫無表情,簡直毫無可取之處。
韓如詡失望得連再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了。傳說果然是信不得的,否則遲早真相大白,會失望透頂。
“就閣下這樣的姿色,很難稱得上是美人啊,隻怕是隨便在翠環樓裏找一個姑娘,都能勝過閣下三五分。”衛檀衣還落井下石,說著風涼話。
那女子本就蒼白的臉似乎更白了些,她用手捂住臉,口中低聲說著些什麽。
“原來青州名妓蘇煙不過如此相貌,果然還是帶著麵具為好,否則真叫人傷心。”
“你胡說!我見過自己的臉……我見過,那是世上最好看的臉!雙眉如同黛色的山巒,眼眸如同山中的清泉,還有鼻梁,嘴唇……全都是最美的!”女子嘶吼起來,難以置信地捂著自己的臉。
韓如詡忽然覺得她也挺可憐的,不知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好歹也是一代才女,竟變得瘋瘋癲癲,硬說自己漂亮。
“你說的或許是真的,蘇煙確實是紅顏禍水,傾國傾城,”衛檀衣的語氣平淡得讓人猜不透他接下來會說什麽,“但是閣下的相貌實在難以稱奇,這是為什麽呢?”
女子雙手一抖,用力搓著自己的臉。
“你,其實不是蘇煙吧?”
“什麽?!”韓如詡在一次沒出息地驚叫出聲,好在這一回那女子也正目瞪口呆,完全沒留意到他的動靜。
她不是蘇煙,那她是誰?她剛才的確承認了自己是蘇煙,而且也確實帶著麵具,唱著郭應楠寫的春泛舟……
衛檀衣安靜了好一會兒,他們倆都有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不是蘇煙……”女子慌亂起來,左右搖擺著頭,“我不是……我是誰……?”
對麵的衛檀衣長長歎了一口氣,遺憾地道:“你是郭應楠。”
***
郭公子,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那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已經想到了救你脫身的方法,那就是你扮作我,穿上我的衣服,帶上我的麵具,然後把我殺了。
你千萬不要驚訝,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你殺了我,將我的臉毀去,然後趁夜半無人時扔進後院的井裏,切記要小心。然後你就可以成為我,原來的郭應楠就消失不見了。
不,請你一定要這麽做!我對你說過,趙氏兄弟是我的殺父仇人,他們滅了我的國家,殺了我的父母,燒了整個皇宮,隻有我活了下來。如今福王已死,我的仇也就算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仍舊要拜托給公子。
明日皇上還會再來,你隻需將他迎入房中,我在桌下藏了匕首,你趁他不備就能將他殺死,等人發現後,你再說是郭應楠殺了皇上,他跑了。
公子,瓏兒代環國死去的數千萬百姓謝謝你了,請你無論如何要為我報這血海深仇。
謝謝你,郭公子,事成之後你須裝病幾日,好讓人不懷疑你的口音變化,然後你就可以離開翠環樓,離開青州。
公子一定會奇怪為何我偏偏選中了你,請原諒我不能道出其中緣由,但日後定會有人將真相告訴你,就如同有人這麽告訴我一樣。
我死以後,隻有唯一的心願,希望公子能夠連我的份一並活下去,父皇母後臨死前告訴我,我必須要去南膺國,因為隻有那位君王才能保護我,希望公子能代我找到他,替我說一聲抱歉,我最後還是沒能來到他的身邊。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房去,過了醜時請公子到我房中來。
***
你不是蘇煙,你是郭應楠。
女子一動不動,仿佛整個人被凍住了一般。她手中的麵具早已躺在地上,在風中微微打轉。“不……你說的不對,”她抱住了頭,“我是蘇煙,我是環國公主蘇瓏兒,父皇母後告訴我,我必須要去南膺國找他們的王,我還在路上,一直在找!”
“別再自欺欺人了。”
衛檀衣淡然道:“你親手摘下了她的麵具,所以你見過她的臉,她將一切都告訴了你,所以你知道她的一切過往。”
女子猶自掙紮:“你胡說!我是她,我就是她!”
衛檀衣卻比他更加固執:“你不是!她讓你去找南膺國的國王,隻不過是希望你能活下去!你以為南膺國在什麽地方,曆史上從來就沒有這麽一個國家,她要找的人就是你,就是你郭應楠!”
一旁看得緊張的韓如詡一聽這話,嘴頓時張得能塞進一隻鵝蛋——南膺國不存在,蘇煙要找的就是郭應楠……南膺國,郭應楠……原來是這麽回事,自己居然沒能立刻反應過來!
“不……我是蘇煙,我就是蘇煙!”女子抱住自己的肩,踉蹌地向後退著。
“你否認也沒用的,”衛檀衣望著他,“雖然我不知道當年環國國王得到了怎樣的預言,但我想那位術士一定沒敢把真話說出口,他說南膺國的國王能保護蘇瓏兒,其實半真半假,郭應楠你的確為她報了亡國弑親之仇,但另一方麵,她才是保護你沒有被趙氏王朝追殺的人,因為不論她是否拜托你,你都會殺了福王。”
女子搖著頭,向後退著。
“你會變得如今天這般瘋癲,多半是因為在她找你之前你就已經對她仰慕在心了吧?”
韓如詡忽然忘了這晚上出來的目的所在,直像是看了一出戲。僵屍竟然是名妓蘇煙,而後又不是她而是才子郭應楠,二人的背後牽扯到後雍皇帝莫名遇刺一案的真相,還有環國被滅的仇恨。
愛她而又不得不失去她,於是自己便成了她。
不過,未免太難以置信了吧?韓如詡再一次仔細打量他。消瘦單薄的身體,青絲及地,紗衣飛舞,更重要的是在這十五月圓夜,又有燃燒的花燈在頭頂上照耀,十步開外的那人應該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可、可那本該是郭應楠的人,並沒有喉結。
“韓大人,動手吧。”偏偏在這時候,衛檀衣下令了。
那女子……那莫非真的是女子?他不是郭應楠嗎,郭應楠不該是個男人嗎?
韓如詡愣了一刹那,衛檀衣轉頭怒問:“你還在等什麽!等著他發瘋以後把我們都給殺了嗎!”
來不及多想,身體先於意識做出反應,韓如詡衝到頻臨崩潰的那人身後,一刀刺穿了他的後心,隻見他滿身五彩紗衣頓時化作玄光,身軀則隻剩下一堆白骨散落滿地。
“非常好。”衛檀衣輕輕塞上了瓷瓶的瓶口。
***
“衛檀衣!你等等,我還有沒搞清楚的地方。”
返回的路上,韓如詡大步追著走在前方的衛檀衣:“那個人真的不是蘇煙而是郭應楠嗎?”
衛檀衣放慢腳步等他,同時笑得有點令人不寒而栗:“不然韓大人是如何認為的?”
“我……我隻是有些奇怪罷了,他若是郭應楠,就是個男人,但他……”怎麽會沒有喉結,即使是僵屍,也是人的軀體。
“郭應楠怎麽就得是個男人呢?”衛檀衣反問。
韓如詡被他的話嚇得連說話也結巴了:“你、你說什麽?難難難難道前朝著名的才子居居居然是個女人?”
“不是男人就非得是個女人嗎?”衛檀衣笑出聲,搖著頭衝他擺了擺手,“韓大人覺得,這世上存不存在這樣一種人……”
給嚇得全身不自主發抖的韓如詡下意識反問:“什麽人……非男非女不成?”
前方一陣大笑:“難道沒有嗎?”
***
“本王請你來,本意就不在遊湖賞景,如此湖光山色春風宜人,自然是該做些更加風雅之事……嗯?這是……啊!”
他慌慌張張拔出臨走前蘇煙塞過的小匕首,本還想再捅幾刀,卻看塌上那人口吐黑血,早已斃命。
冷靜,冷靜,是他不對在先,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就得死,是他自找的。
他一麵在心中說著自我安慰的話,手上也不停下,將死去的福王側放在塌上,蓋好被,又將匕首藏好,強作鎮定地走出船艙。
“王爺累了,已經歇下,吩咐過誰也不要進去打擾,明日再叫醒他即可。”
“是!”
現在必須立刻逃走,逃得越遠越好!
……蘇煙姑娘,若不是她善解人意,自己隻怕難以這麽輕鬆就脫身。
想到她,心中就泛起一陣苦澀。自己為何是這樣畸形的怪物,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
不,無論如何,在逃走之前要再見她一麵,對她說出自己的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