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過後,天愈發冷了。
念兮懶怠出門,許多宴請都推掉了,隻隔兩日會去“浮生半盞”看一看。
而幾乎每一次,她都能看到或聽到關於許宛歆與邢遠的事。
就比如現在,都轉運使曹家小姐對身邊的小姐妹道,“那日我無意間看到許小姐一個人在偷偷抹淚,兩個眼睛紅紅的,好生可憐。”
“她本是躲起來偷偷地哭,沒想到會撞見我,一時又尷尬又難過。她身子那般纖弱,我都怕她被風吹倒了。”
“可是呢,”劉府尹家的小姐也跟著道,“我聽哥哥說,那位刑郎君,如今正捧著教坊司一位叫卿玉的娘子,日日流連,且不得空呢。不見那輛招搖的香車,這些日子都無影蹤了嗎?”
有人驚歎,“許小姐那般品貌,他竟都厭倦了?這樣快的嗎?!”
可見在眾人心中,邢遠風流濫情,玩弄甚至拋棄許宛歆,早是板上釘釘的事,唯一不確定的隻是時間問題。
“許小姐好可憐。那樣癡情的人,先有裴儉,後有邢遠,一再被辜負。”
有人遲疑,“可是裴郎君他……並不像邢郎君那般花心,玩弄女子感情。”
“他比邢郎君更可恨哩!”立時便有人跳出來反對,“若是無心,為何不早些與許小姐言明,叫她癡戀苦等數年,耽誤多少青春!”
“如今他一朝得勢,前途無量,便放話將人羞辱,說不得許小姐便是受了他的刺激,這才行差踏錯,誤入邢郎君的賊船!”
眾女紛紛沉默點頭,一時心中更覺那位溫柔纖弱的許小姐可憐。
念兮有心想說兩句,可許宛歆癡戀裴儉是事實,裴儉對此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態度更是事實。
無論許宛歆人品怎麽樣,裴儉於此事上,做法同樣叫人鄙薄。倘若前世裴儉早些言明與許表妹的牽扯,她就不會一頭紮進去,成了尷尬的第三個人。
念兮閉口不言,隻招呼侍女將茶點飲子奉上。
“這滿京城的閨秀,要我說,隻一人最耳聰目明!”見眾人情緒低迷,曹西棠揚聲說道。
“浮生半盞”如今經營得很不錯,不少夫人、小姐都會選在此地小聚消遣。大小包房供不應求,經常要提前預定。
今日便是曹西棠設的小宴。
念兮這大半年也交了不少摯友,此時見曹西棠瞥她,便知道要拿她打趣。
果不其然——
曹西棠指著念兮笑道,“某個人才來京城,便眼疾手快,將咱們京中最出色的兒郎收入懷中。”
曹西棠與慕表姐很像,都是最心直口快的性子。
念兮被她打趣得臉紅,卻強撐著臉麵道,“是他咬著直鉤自己上來的。”
“是是是,你最有魅力了,哪裏用放餌料,親自釣啊~”
念兮說錯了話,被曹西棠接連打趣,一時羞窘得厲害,眾女愈發笑作一團。
正笑鬧間,劉盼兒突然指著樓下驚呼道,“快看,那是不是邢郎君的馬車?”
眾女才說過許宛歆,此時都朝著樓下街市看去。一輛織錦車蓋,軟煙車簾,鑲金嵌寶的窗牖被淡色縐紗遮擋,車頭一隻金鐺,發出不斷的叮叮悅耳之聲的馬車一路行來,引來路人圍觀。
正是邢遠那輛招搖的馬車。
眾女麵麵相覷,猜測此時車裏是不是坐著許宛歆,很快便得到驗證。
馬車停下,許宛歆和另一位少女從車裏下來。
“是她堂妹許善芳。”
許宛歆一臉甜蜜,可許善芳的臉上,卻連敷衍的笑都快掛不住,甫從車上下來,便頭也不回往鋪子裏來了。
倒是許宛歆,又與邢遠說了好一陣話,一直看著邢遠上馬走了,馬車消失在街角,這才施施然轉過身去。
眾女沉默。想到方才為許宛歆的事打抱不平,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可她們不知,許宛歆卻知曉。聽說這裏有聚會,便與堂妹過來照麵。
滿臉幸福神采,毫不遮掩。
有人問道,“方才瞧見樓下一輛馬車眼熟,正想著,就見你來了。”
許宛歆白皙的臉上泛起紅暈,“是邢郎君,聽說我想喝飲子,特意送我與堂妹來的。”
有人陰陽怪氣,“他對你倒好。”
許宛歆卻似毫無所覺,羞赧點頭,“是呢,他總是貼心,記著我的喜好。”
怕他不單單隻記著你一人的喜好,眾女默契對視一眼。
又有好事者問邢遠如何好,許宛歆都含羞帶怯地一一答了,一時倒說得熱鬧。
正說著,王慕宜從外頭進來,兀自笑開,“在門外我便聽到此處熱鬧,說什麽好事呢?”
慕表姐府中有事,原先與念兮說好今日是不來了,誰知她又來了。
“我這裏也有一樁好事要說!”
王慕宜生來便是熱鬧喜慶的性子,她一進來,氣氛更加熱烈。
有人跟她解釋,“正說婉兒的好事呢。”
王慕宜一進來便看到眾人中間的許宛歆,正笑靨如花說著什麽。她也懶得去聽那些腦子不正常的情感故事,便略過此節,看向角落的念兮:
“鎮國公昨日才回京,今日邊關便傳來大捷的消息,鎮國公府的兩位大將軍,青出於藍,剿滅北梁一營的敵軍騎兵!”
她一口氣說完,滿臉都是喜色。
王慕宜口中的大將軍,便是顧辭兩位兄長。
鎮國公府又立大功!
眾女先是一愣,然後紛紛轉頭看向一旁的念兮,連聲說著恭喜。
顧辭雖不像邢遠那般高調,可他對念兮的真心,但凡生了眼睛便能看到。有念兮在,顧辭的眼裏心裏,就隻看得到她一個。
不像邢遠,眼神輕浮不說,還時常亂瞟,惹人生厭。
顧辭與念兮,郎才女貌,是眾人心中默認的一對璧人。
曹西棠率先笑道,“好你個念兮,這般沉得住氣,好事竟半點不說。”
念兮隻知道鎮國公昨日回京,顧辭這兩日都會早早回府去,至於邊關大捷的事,倒是半點不知。
此時被眾女圍住打趣,她心中高興,更多是為避開命運的慶幸,因而不由笑道,“是我的不是。今日的一切開銷,都由我來付。”
王慕宜也笑,指著念兮搖頭,“瞧瞧她底氣多足,可這店裏還有我的一半呢。”
眾女又是一陣笑鬧。
許宛歆麵色微沉,輕輕咬了咬下唇,又很快溫婉如初,跟著其他人一起打趣念兮。
唯有她身旁的堂妹許善芳,看著她變臉,輕嗤了一聲,滿眼都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