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馬車裏的兩人自是沒有聽到前麵的對話。

周圍有不少叫賣聲,除非特意靠近,否則是聽不見具體的內容的。

帝予安坐在馬車裏,半揭簾子,望著窗外的場景。

他從出生以來,幾乎大半的時間都纏綿病榻,整日與藥物為伴。

長大後,也就少數幾次出宮走一圈,更遠的地方,是沒機會看看的。

如今卻是到了大齊最邊緣的平武城,就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看什麽都覺得新奇有趣,連帶著心情都好了起來。

街邊的叫賣聲不斷,還混雜著講價聲,吵鬧聲,甚至還有歌舞聲,明明是很嘈雜的環境,放在以往,他早就該暴起發怒了。

可現在,不知道是這次的藥效好,還是因為葉瓊英的關係,他竟然一點兒發病的跡象都沒有。

“梁德海,你說,葉家人如何?”

帝予安突然問道。

突然被問起這個,梁德海愣了一下,才斟酌著回答道:

“葉家……滿門忠烈,義薄雲天。葉家子弟都有一顆熱血之心,是真正忠君愛國,心懷大義之輩。”

這榮譽放在別人家,或許會有些誇大。

可用在葉家,是沒有半點兒虛假的。

而且,如今葉家隻剩下葉瓊英這麽一個嫡係姑娘了,沒有一個男嗣,便是誇讚,也不必擔心是有意投靠葉府造反。

於是,那些誇獎的話,就更能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了。

“哦?”帝予安放下了簾子,似笑非笑道,“若真如此……那方才在城門口收取過路費的那個副將又是怎麽回事?不是說葉家軍向來紀律嚴明嗎,如今看來……或許也是有水分的啊。”

“這……”梁德海想了想,說道,“葉將軍已經去世三年了,軍中少了人接管吧。具體的,陛下之後或許可以親眼去看看。”

帝予安沒有生氣,也沒有再說起陳雄的事兒,反而點了點頭:

“也是,有時候,眼睛和耳朵都是會欺騙我們的。這看人的活兒,不好辦。倒是砍人的活兒,朕順手得很。”

說到這兒,前頭的馬車停了下來,他們這邊自然也跟著停了。

帝予安的話頭也就到此為止。

梁德海聽得心頭一跳一跳的。

這一路過來,陛下都表現得太過正常,都快讓他忘了,這位曾經是個什麽性子。

陛下他,該不會真的打算在這平武城大開殺戒吧?

如今外敵當前,還不知東辰與西犁是否真的勾結在一起,若是在這個關頭,大肆血洗平武城的守衛軍,恐怕不利於戰事。

梁德海惴惴不安,可一出馬車,他臉上又恢複了平靜的表情,甚至努力維持鎮定,伸出手,讓已經站在馬車下的陛下扶著他下了馬車,好像對方真的隻是一個奴仆,而不是他那尊貴的聖上。

“梁公公,前頭就是軍營了,”葉瓊英也下了馬,走過來對著梁德海說道,“您還好嗎?要不要先歇一歇?”

她見梁德海的臉色有些發白,一時不知道是對方身體不適,還是這些公公本身抹的粉看上去太白。

梁德海擺擺手:

“不必,這便進去吧。早些完事兒,再去驛站休息。”

然後,又對著後邊的護衛說道:

“你們就留在此處,雜家去去便回。”

“是!”

那帶隊的護衛立馬答應下來,直直地站在馬車旁,一動也不敢動。

幾人走到入口,很快便被人攔了下來:

“什麽人?!”

又見了走在旁邊的陳雄,那守衛才幹笑一聲,說道:

“陳副將,原來是您。這幾位是?軍營裏可不能隨意帶外人進出。”

前頭聽著好像對陳雄還挺尊敬,可後麵,分明就是對他這個副將並不在意。

陳雄也不知道是心大,還是怎麽的,竟不太在意,隻說道:

“這可是從京城趕來的天使,還不進去通報!”

那守衛驚了一下,轉頭看向葉瓊英幾人,很快便將目光定在了梁德海那張發白的臉上。

當了公公的人和正常男人自然不太一樣,特別是像梁公公這樣已經淨身多年的人來說,麵白無須的特征,實在是太明顯了。

那守衛不敢再耽擱,匆匆告饒一聲,就連忙往裏麵跑去,隻留了另一人在此地守著。

陳雄也不急,反而轉頭看向了梁德海和一旁的安玉。

他還不知道安玉是葉家大姑娘的隨從,見這位是和梁公公一起下的馬車,還以為這是梁公公帶來的人呢。

再見安玉那張小臉兒白白嫩嫩,眉宇俏生生的,雖說看得出是個男娃娃,可比姑娘家都要漂亮。

特別是在這粗獷的邊境,安玉這般相貌,更是稀少。

就陳雄而言,見過的人裏,能與這男娃娃相比的,也就是大姑娘了。

“小兄弟,多大了?”陳雄這人向來是個自來熟,還是個嘴上不把門兒的性子,見安玉長得乖巧,應該脾氣不錯,當即就湊過去套起了近乎。

怎麽說這也是天子使臣身邊的人,多套套話,說不定能得到啥消息,對要奉旨留在此處的大姑娘有用呢?

想法是好的,機靈勁兒也是有一點兒的,當然,也就隻有那麽一點兒了。

很快,就聽他問道:

“你這是多大淨身的啊,小公公在宮裏是不是……唔!”

陳雄話還沒說完,就被葉叔給捂住嘴拖了回去:

“都叫你少說幾句了,還不長教訓!”

葉叔倒是不知道安玉的真實身份,隻是……誰家正常男兒願意被人說是太監啊!這好歹是大姑娘的隨從,怎麽能被這熊崽子如此胡謅。

葉瓊英也是無奈,跟陳雄解釋道:

“陳叔,這是安玉,是我從府中帶來的隨從,以後可不能再認錯了。”

說完,又對著安玉道:

“這是陳雄,是我爹曾經麾下的副將,他這人心不壞,就是……說話不太中聽。”

安玉笑著拽著葉瓊英的衣擺,一臉無辜:

“嗯?姐姐的叔叔?安玉不認識。”

好像根本沒聽懂陳雄剛才說了什麽。

旁邊的梁德海卻是一臉慘白,比之前還要白上幾分。

完了,這傻大個到底在幹什麽啊?本來他就擔心陛下會大開殺戒,如今倒好,連刀子都遞到陛下手裏了!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